最终昭明军因缺少后援,被迫撤军,他爹娘也因此战死沙场。
虽然后续与胡人军队的大小交战仍有十几次,但都败多胜少,抵抗再难成气候,究其原因,便是居庸关的失守。
若不是胡人内部因争权夺利发生内乱,大部队主动后撤回援,恐怕,现在整个南方都要沦陷于异族之手。
兜兜转转十几年后,从那场战役中逃过一劫的他和晏祁又回到了此处,再度面临着同样的生死危机……思及此,明瑾忽然有种命中注定的感觉。
他相信,先生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宁昌县是军事重镇,不同于其他地方,此处应该会有驻军,”晏祁盯着舆图,低声道,“届时若情况不对,朕坐镇边关,派人护送你回京——”
“想都别想!”明瑾瞬间拔高声音,他一把抓住晏祁的手腕,“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所谓的派人护送,起码是要分出现有的一半兵力吧?胡人野蛮彪悍,咱们大雍军队一对一已经应付得足够吃力了,你再分出一半,纯粹就是在找死!”
他急切道:“我留下,咱们一起去宁昌县,横竖居庸关已经被毁,这么多年来胡人也没管过,就算现在派了军队过来,肯定也不是叫他们来重建关隘的吧?说不定,这还是咱们反攻拿下居庸关的好机会!”
晏祁对明瑾大胆的设想不置可否。
但他也并未再坚持要求明瑾带着人离开,只是盯着那幅绘制详细的舆图,再度陷入了沉思。
见状,明瑾稍稍放下了一颗心。
凛冬的寒风携着大片的雪花,自帷幕缝隙间钻入车厢,顷刻间便消融了炭火带来的暖意。
他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裹紧了身上的被子,却见晏祁头也不抬地伸出手,将那帷幕重新拉好扣上。
明瑾一时怔然。
因为他方才根本没看到晏祁从舆图上移开视线,也没想到在这种时候,晏祁还能分出一部分心神留意自己。
尽管外面是风霜刀剑,未来还可能面临真正的利刃相逼,明瑾的内心却忽然有了种小小的雀跃。
像是在又累又饿时,面前突然出现了一碗热腾腾元宵,等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又惊喜地发现这元宵的馅儿正好是自己爱吃的。
他挪了挪身子,离晏祁远了些,托着下巴,欣赏起了先生难得的蹙眉沉思模样。
晏祁从思索中回过神来,注意到明瑾毫无心理压力、甚至还表现出几分轻松的状态,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虽然没说一定让你回去,但这可不是能随便开玩笑的事情,你就不怕朕考虑不周,或是两军交战失利?”
“不怕,”明瑾坦然道,“我相信先生。”
“而且我也很相信自己的直觉,”他狡黠一笑,“能悄无声息地越过边境来到大雍地界,他们的人数一定不会超过三千,甚至可能还没咱们的人多。”
晏祁的眼中划过一道惊讶,语气不由得带上了一点赞许和鼓励的意味:“继续说。”
虽然他的确有教过明瑾兵法,但大多都是应用在朝廷和天下局势层面,关于行军打仗的,倒还真没多少。
晏祁一直觉得,一个国家想要昌盛,那这个国家的人必定要各司其职,君主做君主的事,将军做将军的事,臣民做臣民的事,像行军打仗,就是将军该做的。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一个处处都要对将军带兵作战和战略方针指手画脚的君主,注定只能收获败仗。
所以他教给明瑾的,是管理将军的驭人之术。
但他没想到,明瑾这个年纪,对于具体的两军交战,居然也能发表一些颇有见地的言论。
“道理不是很简单吗?既然知道了他们是偷摸潜入,没派多少人来,那就说明他们肯定不是冲咱们来的,”明瑾笃定道,“这些人如果知道大雍的皇帝和太子都在这里,那肯定会派大军压境,最好直接把咱俩一起打包掠到北地当人质去,等关键时刻,押到城下当个叫门的天子。”
晏祁笑了一声:“真要到那一天,你待如何?”
明瑾没忍住,朝他翻了个大白眼。
“这还用问?我爹娘——不管是哪一对,要是知道他们儿子敢为了苟活干出这等勾当,估计听闻消息的当天,活着的就得被我气死,死了的也都能被我气活。”
晏祁伸手把人揽进怀里,下巴搁在少年的肩膀上,叹息着搂紧了双臂。
“就凭你这番话,”他轻笑道,“朕这些年在明家,就没有白忙活。”
“……好哇,敢情你之前还是觉得自己白养我了!”
怀中的少年不满地嘟囔着,想要挣扎,但被晏祁铁钳似的双臂紧紧搂着,动弹了几下,见没什么成效,也懒得反抗了,就任由他这么抱着,享受这紧绷战备途中来之不易的片刻温存。
万幸,他们顺利到达了宁昌县。
不久后,派去打探情报的探子也回来禀报了:“陛下,这支胡人军队一共两千余人,带队的是瓦图尔麾下一个小部族的首领,名叫撒乌楞。”
这是个陌生名字,明瑾没听过,但晏祁显然对这人有印象。
他看上去微微有些意外,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陡然阴沉下来,挥挥手叫那探子继续去探听消息后,扭头对明瑾道:“恐怕你这次是真的要替朕提前回去了。”
“为什么?”
“有内奸,”晏祁言简意赅道,“撒乌楞这个人,我认识。他与我有仇,恨不得置我于死地,瓦图尔的首领是个聪明人,在北地未能完全一统前,不会对外招惹强敌。”
“撒乌楞一定是得到了什么消息,知道我不在京城,才会想着打着瓦图尔的旗号,趁机带兵南下报复。”
明瑾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晏祁说的这些,应该是他曾经身处北地的经历。
“那我更不能走了,他这次就是冲你来的,我要是走了,你怎么办?”
“他不一定知道我在这里。”
“你这是在拿自己的命赌!”明瑾死死盯着他,强压着心中怒火,“万一那撒乌楞不是单纯为了报仇,而是瓦图尔派来的先锋,后续还有大部队跟着呢?你糊弄小孩的那一套,已经对我不管用了!”
“还是你觉得,只要我能坐上皇位,你是死是活都不重要?”
晏祁沉默片刻,轻声道:“我没有这么想。”
“那就让我留下。”明瑾毫不犹豫道。
“京城那边的内奸,交给咱们两人的亲信去抓,我相信元栋的本事,只要你愿意写一封圣旨,再给他拨些人手,他一定能在最短时间内把人逮出来,这可比我亲自过去一趟快多了。”
不得不说,明瑾这番话说得的确有理有据。
因此晏祁没有再出声强求,只是抬起手,帮明瑾理了理他鬓角的乱发。
“按照我从前的作风,我现在应该叫人强行把你塞进马车,哪怕五花大绑,也要先把你带离边境危乱之地。”他淡淡说道,注意到明瑾骤然紧张瞪圆的双眼,晏祁自嘲一笑,“但听你说了这么多,我也并非圣人……情独私怀,谁者可语?抛开那些身为君亲师长的责任牵绊,我只想与你同生共死。”
明瑾定定地看着他,良久,粲然一笑。
“——那便同生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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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情独私怀,谁者可语——宋玉《神女赋》
第85章
“我就知道这混蛋肯定又要给我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