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淮:“可能是因为云英书院一事?方才龚学士上奏,说明年希望在书院内办一场蹴鞠比赛,为陛下贺寿,同时也激励这些豪门贵族出身的学子们奋勇争先,将来为国效力。”
“那这和宁王有什么……哦,”晏璋了然,“是因为他父亲的原因吧?”
魏淮点头。
他怕被御医瞧出端倪,还刻意握拳咳嗽了两声。
“那孤便先行告辞了,魏相保重。”晏璋识趣地说道,尤其是最后半句,他几乎只动了嘴唇,“待魏相痊愈,孤再上门拜访探望。”
走出宫门时,正巧遇见宁王的车驾浩浩荡荡而来。
晏璋眼神一闪,立刻挂起一副比先前还要热情几分的笑容迎上去:“扶风,许久不见!今日怎的被父皇召进宫了?”
晏祁下车的动作一顿。
“太子殿下。”
按理来说,一般太子都要向亲王行礼,唤上一句“皇叔”。
奈何晏祁年岁与他相差不大,又是同辈,和从前大雍那些名正言顺的皇帝兄弟、一等亲王并不能同日而语。
晏璋直接唤他表字表示亲近,也叫人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哎呀,都说了多少次,我们兄弟之间,何必搞那些虚礼?”晏璋立刻握住他将欲行礼的手臂,嘘寒问暖起来。
见晏祁面色稍有为难,他一拍脑袋:“差点都忘了你还有要务在身,快去见父皇吧,孤在……”
他本想说在这儿等你,但转念一想,这未免又会让父皇起疑,于是改口道:“孤近日也打算去云英书院看看学子们的情况,若是有空,不如一起?”
晏祁看出了太子的目的,本想拒绝,可听到“云英书院”四个字,心中不禁一沉。
明瑾的模样与太子、二皇子并不算相像,毕竟他不是晏珀的子嗣。
但若是仔细观察,还是能从几人的眉眼间看出些许血缘关系的亲近,万一被发现了端倪……
“自当奉陪。”他说。
“哈哈哈哈,好!”晏璋登时展颜,用力拍了怕晏祁的肩膀,“扶风啊,还得是你,孤时常在想,若你是孤的兄弟就好了。”
“……殿下慎言。”
晏祁漠然心想,也不怪二皇子年纪尚小,身边支持者却不在少数——瞧瞧太子这口无遮拦的模样,哪里像个明君?
不过,就算他是,晏祁也并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他早就认定了,能成为大雍之主的那个人,只能,也只会是明瑾。
告别了晏璋,晏祁在小黄门的接引下,去见了宫里那位。
“魏淮果然没那个胆子不上朝,你赢了,朕的那件字画,待会就让人送到你府上。”
一进门,就听到晏珀百无聊赖的声音。
伴随着旁边咿咿呀呀的伶人歌声,整座大殿内都充斥着一股浓郁的馥郁芬芳,似乎置身于百花丛中,熏得人昏昏欲睡。
晏祁振袖朝他行了一礼:“参见陛下。”
“坐吧。”晏珀用下巴示意了一下对面的椅子。
晏祁也不推辞,道了一声谢后边走过去坐下。
且克制地只坐了半边,脊背挺直,恭顺垂眸,叫人挑不出半点错处来。
那边依偎在晏珀身旁的白瘦伶官瞧了他一眼,捂嘴笑道:“宁王殿下怎的如此憔悴?可是昨夜没休息好?”
这话从一个伶官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轻佻。
但晏祁却丝毫没有半点被激怒的意思,反而淡淡一笑,转而对晏珀解释道:“叫陛下见笑了,昨夜屋里进了只狸奴,胆大包天,就睡在我边上,倒叫臣一晚上没睡着觉。”
伶官见他不搭理自己,自讨没趣,轻哼一声,剥了只葡萄递到晏珀嘴边。
晏珀看了他一眼,张嘴吞下。
“那为何不叫人把那狸奴带走?”反正闲来无事,他便顺着这个话题问了下去。
“朕还不知道,你居然还养这玩意儿,怎么,朕的那些老虎豹子还不够你养吗?”
“那狸奴是自己缠上来的,瞧着还没满周岁,一见臣就喵喵叫着打圈求抱,怪可怜的。”晏祁微微一笑。
“况且臣从前见过他的母亲,去岁冬寒,估计是活不成了,想到这些,自然不忍心把这小狸奴丢下不管。”
“朕倒是不知道,”晏珀注意到他那张严肃面容上一闪而过的柔软神情,诧异地挑了挑眉,“你居然喜欢狸奴?甚至还记得府上狸奴的模样。”
他随口道:“朕这皇宫里也有十来只狸奴,养来捉老鼠的,朕见过几次,也没瞧出它们有什么分别。”
“皇宫自然不比臣的陋府,陛下又日理万机,区区一只狸奴,哪里需要您费心去记?”
晏祁双手置于膝上,恭敬垂首:“若是陛下喜欢,臣可以为您找来一只西域鸳鸯眼的长毛狸奴,听说这种狸奴毛色雪白,浑圆可爱,是十分难得的品种。”
“不必了,朕不爱那种软绵绵只能拿来逗趣的玩意儿。”晏珀一口拒绝了,“今日叫你来,是为了云英书院的事儿。”
又是云英书院?
先前太子的那番话已经叫晏祁升起了警惕,见晏珀再度提起,他面上不显,心中却立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他用一种非常自然的疑惑语气问道:“云英书院,臣记得是龚学士在担任院长,二皇子也在那里就读,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
晏珀简单地把龚万上奏的内容对他讲了一遍,和边上的伶官旁若无人地狎.昵了一阵,这才慢斯条理道:“朕登基这么些年,什么狩猎、养宠、宴饮歌舞,早就腻了,倒还真没看过蹴鞠比赛呢。”
“我记得你父亲当初曾任国子祭酒,如今朕叫你子承父业,也去做个学官,替朕把这件事办好,如何?”
晏祁立刻起身行礼:“臣遵旨,必不会让陛下失望。”
另一方面,他却在脑中飞快思索着晏珀这番话的用意。
按照晏祁对这位陛下的了解,若是把他看做一个只知道享乐的太平皇帝,那真就是不知道死字该怎么写了。
晏珀的可怕之处,就在于他的一个看似不经意的旨意背后,其实潜藏着环环相扣的目的。
晏祁时常觉得自己在京中的处境如履薄冰,其中最浓厚的危机感,就是来自于面前这位带给他的压力。
可纵使前方刀山火海,这条路,他也要义无反顾走到底。
晏珀突然对云英书院感兴趣,可能只是单纯因为龚万的提议,但特意把他叫来,还专门提到木先生,难道说……
晏祁定了定神,忽然朝着晏珀笑道:“既然臣替陛下揽下了这桩差事,不知陛下可有什么奖励给臣?”
这话说得逾矩,但却是晏祁根据自己对这位陛下的了解,做出的一次大胆而恰到好处的试探。
果然,晏珀并未生气。
他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晏祁一眼。
“你最近可真是越来越胆大了,”他说,“居然还敢直接开口问朕讨要东西。不过,朕一向赏罚分明,说吧,想要什么奖励?”
“陛下自然一言九鼎,不然那幅字画也挂不到臣的府上,”晏祁轻笑道,“正如您所说,家父曾任国子祭酒,如今臣也要去云英书院当学官,不如陛下就给臣封一个同样的官职吧。”
“你只要这个?”
“臣只要这个。”
晏珀定定地看了他半晌,目光犀利,带着一丝冰冷的探究。
晏祁神态自若地站在原地,任他打量。
忽而晏珀大笑出声,把正依偎在他腿上的伶官都吓了一跳,脸色白了白,等反应过来,又嗔怪地拍了一下晏珀的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