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吓着奴了。”
晏珀用大拇指勾了勾他的下巴,眼也不抬地对晏祁道:“去吧,朕答应你了。”
“臣遵旨。”
晏祁装作没看到伶官已经被扯去半边的衣裳,眼观鼻鼻观心地平静回答。
扪心自问,能被皇帝看中,这伶官的模样的确是一等一的好。
不似出身于烟柳之地,反倒有种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翩翩俊朗。
可那惊鸿一瞥的雪白肩头,只让晏祁觉得作呕。
他神色恭敬地向晏珀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迈出门槛的刹那,晏祁唇边的笑意顷刻间烟消云散,眼中只余下一抹冷色。
“殿下,接下来可要回府?”
“不,去云英书院。”
好不容易得了个官职,虽说只是个学官闲职,但好歹也是晏珀松口的第一步,自然要慎重对待。
晏祁打算先去找一趟龚万。
但心底却隐隐有个声音响起:明瑾也在书院,真的不去看一眼吗?
经历过昨晚那一出,晏祁打定主意,自此之后,不会再和这明瑾有过多的肢体接触。
无论如何,都要将这孩子心里那点不该有的想法扼杀于苗头。
可今日进宫,看到晏珀和伶官那纠缠不清的模样,晏祁却莫名怀念起了这孩子缠在自己身边时,那双犹如镜湖般明亮清澈的眼睛。
不掺杂半分欲.念,只有满满的炽热和喜爱。
不似他这样的成年人,心底藏着的,都是多年沉积的肮脏淤泥。
“你不能现在去找他。”
直到木云的声音响起,坐在摇晃马车中的晏祁这才猛然回神,惊觉自己方才竟一时失言说出了口,“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是宁王。”
“你是想让明瑾现在就知道自己的身份,还是想让他在时局尚不明朗之际,就背上父母双亡、为血亲报仇雪恨的沉重责任?”
晏祁知道她说得对。
可嘴上却说:“他迟早会知道的。”
“那也不是现在,”木云说,“你今天是怎么了?自打从清沐坊回来,就一直神思不属的,难道是那孩子对你说了什么?”
晏祁扯了扯嘴角。
“没什么,”他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可能,只是我多想了吧。”
或许那孩子对他根本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只是他心思肮脏,以己度人,错把一个孩子纯粹的喜爱扭曲成了爱.欲。
晏祁希望是自己看错了。
但又觉得,自己不可能看错。
他甚至在想,万一那孩子当真只喜欢男人,那该怎么办?
他自己肯定是不会答应对方的,可一想到有朝一日,明瑾可能会像那名伶官一样,依偎在他人的怀抱中,扯开衣襟,袒露身体……晏祁不由得攥紧了十指,心中杀意沸腾。
呵,他倒要看看谁敢!
“你说,要是给他物色一个未婚妻,现在会不会太早了些?”
“谁,明瑾吗?”
木云一愣,随后露出匪夷所思的眼神:“明瑾才十二岁,你居然就给他张罗起来了?你自己的终身大事都还没考虑周全呢!”
“我有儿子了。”晏祁纠正他。
木云冷笑一声:“少来,别人不知道,你那个‘继子’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还能不知道吗?真到了那一天,明瑾要是知道他除了明敖之外,突然又多了个爹,你想好该怎么跟他解释了吗?”
晏祁从容道:“需要解释吗?若我的计划成功,届时皇位就是他的,世上怎么可能有不想当皇帝的人。”
木云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晏祁便当她是赞同了,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他的枕边人,也确实该好好挑一挑,皇后是一国之母,将来要帮他打理好后宫,自然能力要强,品性也得是上佳。”
“但外戚也是个隐患,所以不能从大家族里挑……”
木云抱臂靠在车厢上,冷眼看着他将京中的大家族一一排除。
家风不正的不要,祖上有病的不要,个矮的不要,貌丑的不要……只要有一点毛病,统统不要!
最后剩下的也没几家了。
“你在这里计划得这么详细周全,”她说,“但可有考虑过明瑾自己的想法?”
晏祁的神色不自然了一瞬。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你自己信这个吗?”
“…………”
晏祁觉得自己没办法再跟木云聊下去了。
木云虽说只是侍女出身,但从小看着他长大,晏祁唤其一声“木姨”也不为过。
而且每个人小时候都是有黑历史的,晏祁自然也不例外。
他现在之所以对明瑾百般纵容,就是因为他自己,当初也是这么一路鸡飞狗跳、锋芒毕露地成长过来的。
只是那些能一直包容他尖刺的人,基本都已经离开了。
晏祁希望自己能多陪伴明瑾一段时间。
少年人的意气风发是如此短暂,但当他与明瑾在一起时,晏祁总是会升起一种,自己似乎还年轻的错觉。
“到了。”木云说。
马车停靠在云英书院门口。
远远的,晏祁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朗朗读书声。
下车那一刻,平地风乍起,惹得他一身雪白衣袖翩飞。
早早站在门口等待的龚万、丁弘毅和一众书院先生们纷纷露出了惊叹之色——早就听闻宁王殿下容色过人,没想到,比起院长年轻时的风姿,还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其中,以丁弘毅的神色最为复杂。
他死死地盯着晏祁平静的神色,眉宇间鸿沟深重,干涩的嘴唇嚅动了一下,想要开口质问,却在看到龚万冲他微不可察的摇头时,又强忍着,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宁王殿下可听到了这读书声?”龚万松了一口气,笑着迎上来,“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晏祁也微微笑着,朝他拱了拱手:“龚院长桃李满天下,孤敬佩不已。”
“宁王殿下过誉了,快请进……”
寒暄间,晏祁抽空朝学堂的方向看了一眼。
繁花飘落,犹如一园春雪。
少年人们清脆的读书声回荡在阶梯之上,久久盘旋不散。
他心想,里面应该也有明瑾的一份。
……
…………
“……陛下封宁王殿下为国子祭酒,今后书院上下,包括龚院长,都要遵从宁王殿下的命令。”
听到丁弘毅的话,刚交完考卷,正在捂着耳朵拒绝听同窗对答案的明瑾一愣,露出了如遭霹雳的神情。
“怎么了?”张牧疑惑地看向他。
“没什么,”明瑾蔫蔫地趴在桌案上,“只是在想我究竟啥时候能从学院里毕业,考考考,再考下去我就要到大街上卖烤红薯了!”
虽然不喜欢宁王,但这些居于万人之上的皇亲国戚,离他的人生实在是太远了。
区区国子祭酒算什么?
就连这大雍,都是他们晏家的呢!
宁王爱当啥当啥,跟他明瑾一厘钱关系都没有。
“还好吧这次,题目还挺简单的,”张牧倒是很有自信,“尤其是最后一道,我觉得我全写出来了,应该能拿个优!你呢?”
“良或者中吧。”明瑾敷衍道。
每次考完张牧都是这样,自信满满,结果一拿到成绩就傻眼,他早就习惯了。
换做平时,明瑾一定会十分在意宁王的事情,或者跟张牧拌上两句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