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这人为什么只盯着自己不放呢?
“……不堪造就,亏老夫看你这两年安生了些,还以为你迷途知返改邪归正了,”丁弘毅还在继续碎碎念着,听得明瑾心里那股火越烧越旺,“结果还是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鬼样子!老夫苦口婆心讲的那些圣人规训,你是半点也没听进去!”
“圣人言,不患寡而患不均。”
明瑾突然出声打断他的话,直勾勾地盯着丁弘毅惊怒的双眼,“学生上课睡觉,的确有错,甘愿受罚。可学生不明白,每一次都是,犯错的人又不止我一个,为何先生这么多年来,永远只在课上针对我一人?”
顿了顿,他咬牙道:“先生用好友黄大人举例,教我们不畏权贵,那先生自己可有先以身作则?”
话音落下,整个学堂里都安静了。
所有人都用一种敬佩中混合着畏惧的目光望向明瑾,觉得这人简直是天神下凡,浑身是胆。
居然敢在挨丁先生训的时候回怼回去,怕不是不知道死字该怎么写的吧?
“你……你……”
丁弘毅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明瑾鼻子的手指都在颤抖:“好,真是好极了,老夫今天算是开了眼了!”
张牧见势不妙,赶紧站起来用力拉了一下明瑾的衣袖,冲他递了个赶紧道歉的眼神。
接着又扭头冲丁弘毅赔笑道:“那个,丁先生消消气,明瑾他就是一时睡迷糊了,口不择言,梦游着没反应过来呢,您大有人有大量,别跟他这家伙计较……”
荀婴和李司也连忙起身为他求情,要明瑾赶紧向丁先生道歉。
但明瑾倔劲儿上来了,就是不开口。
他执拗地盯着丁弘毅的眼睛,心想凭什么?为什么面对长辈,明明双方都有问题,却总是要自己低头?
他也不是不可以低这个头,只要能换来一句谅解,一句坦诚的“此事我也有处理不到之处”,明瑾觉得就足够了。
但事实往往是,他率先服软了,道歉了,于是所有的问题都被归结到他一人身上,年长者永远清清白白,立于不败之地。
就问凭什么?
哪怕今天被退学,他也要得到一个答案!
“明瑾,我承认,你很有本事,”丁弘毅看着他始终不开口的倔强模样,反倒冷静下来,但也有可能是已经气疯了,“方才那才是你的心里话,对不对?觉得老夫虚伪,小心眼,见人下菜碟,才会处处针对你?”
明瑾不吭声,就算是默认了。
“很好。”
丁弘毅看着他,点了点头,忽然冲边上的一位学子道:“你,去明经阁,把老夫那把戒尺拿来。”
“先生!”荀婴失声道。
“住口!”丁弘毅哑声道,“老夫本来发过誓,此生不会再动用那把戒尺,但看来今日是必须要破戒了,谁若是胆敢为他求情,我连那人一起打!”
张牧拼命拽着明瑾的袖子,让他赶紧给丁弘毅服个软,但明瑾梗着脖子,就是不吭声,他没办法,只好用口型威胁那个学子:
‘你敢去试试看呢?’
魏金宝原本正看着好戏呢,一听丁弘毅居然要重罚明瑾,顿时来了精神:“先生,我去帮你拿吧!我知道那东西在哪儿!”
“魏金宝,你敢!”张牧厉声喝道。
“笑话,我有什么不敢的?”魏金宝有恃无恐,“这可是丁先生亲口说的要罚,我只是替先生跑个腿而已。怎么着张牧,你也想顶撞师长?”
“姓魏的你——”
“让他去。”明瑾说。
张牧猛地扭头瞪他:“不是,明瑾你今天到底在发什么疯?”
只一句话的功夫,魏金宝已经趁机跑没影了。
荀婴心道这下糟糕了,丁弘毅那把戒尺,他在替先生收拾东西的时候见过,足足有一斤多重,上面还凹凸不平,有不知何年何月留在缝隙里、擦都擦不干净的暗色血迹,简直是个凶.器。
要是真下狠手,说不定都能把人手骨打断!
“李司,你快去找龚院长来,现在也只有院长能劝动丁先生了,”他低声对坐在丁先生视线死角的李司说道,“快点,不然就来不及了!”
李司紧张地点点头,趁着众人都不注意,立马悄摸跑出学堂去寻救兵了。
“先生,”荀婴一撩衣摆,跪在了丁弘毅面前,“您教了明瑾几年,想必对他的性子也十分了解,今日他顶撞师长,是该重罚,但他绝非那种败德毁义无可救药之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求先生网开一面,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张牧愣了一下,也赶忙跟着跪了下来。
丁弘毅冷眼瞧着他们两个,还有直挺挺站在他们后面,紧抿着唇脸色发白的明瑾:“你们两个,倒是义气,看来是打算陪着他一起领罚了。”
明瑾的身体晃了晃,终于跪了下来。
“先生罚我一人就行,”他攥着双拳,嗓音嘶哑,“我一人犯错一人当,不干他们两个的事。”
丁弘毅正要开口,魏金宝就兴冲冲地从外面冲了进来,瞥了一眼跪在学堂里的三人,更是双眼放光,笑容满面地把戒尺递到他手里。
“先生,幸不辱命!”
张牧盯着他,险些破口大骂:“魏金宝你个阴险小人——”
“少在老夫面前说些不三不四的混账话!”
张牧瞬间闭上了嘴巴,但看那抽搐的脸颊肌肉,显然是脏话都被他憋在了喉咙里。
“今日老夫只罚你一人,”还好,丁弘毅没有像明瑾想的那样,完全不讲道理,他冷声道,“明瑾,你可服气?”
服你奶奶个腿儿!
但为了不连累张牧荀婴二人,明瑾只好憋屈地说了声是。
“自己过来,伸手。”
明瑾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在张牧荀婴担忧的目光中,走到了丁弘毅面前,伸出双手,紧紧闭上了眼睛。
“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硬骨头。”他听到丁弘毅哼笑一声,这次没有太多的阴阳怪气,反倒还有点儿……像是愉悦的意思?
不是,他幻听了?
明瑾不可置信地睁开眼,却正好看见丁弘毅举起铁尺,啪地打在了他的手心!
饶是有了心理准备,这一下也差点让明瑾当场发出一声惨叫。
他的身体晃了晃,掌心处传来被灼烧似的痛感,一道肉眼可见的红.肿尺痕浮现在皮肤表面,刺激得他的神经突突直跳。
明瑾咬着下唇,死死盯着自己痛得抽搐的手指,后知后觉地明白,当年晏祁拿尺子打他时,估计连三成力道都没用上。
……实在是太痛了。
“先生!”“先生手下留情啊!”
张牧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大事不妙。
羽林军内部训练时也有惩罚,他的上官有次闲聊时还跟他说过,锦衣卫那边专精审讯之人,能把人打得死去活来,但表皮不破。
这种伤势一般不重,连骨头都伤不到,就是疼得叫人一辈子都忘不了。
妈的,这老丁头也忒狠了!
荀婴更是急得频频望向学堂之外:李司怎么还没回来?
难道是龚院长不在?那可就完蛋了!
“这是第一下,”丁弘毅不为所动,淡淡道,“罚你,是为出言不逊,顶撞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