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松拎着林杏也挺累,一抬头正看见秦既白和俩小姑娘出来,隔着老远就喊:“都出来干啥?不嫌晒啊?回屋回屋!”
可是秦既白还是不放心地出来迎他,他目光追着人:“松哥。”
“这就白小子。”裴松将“倔驴”拉近前,给俩人介绍,“这林杏,林桃的小哥。”
俩人虽未正式见过,可林杏是知道秦既白的,他挑眼瞧了下,倒是没像裴椿似的反应那么大,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几个小的进了院,秦既白过来帮裴松拿背筐。
“不用,我自己拎柴屋去就行。”见秦既白那手还举着,裴松这才取下来递了过去,“本来想上山的,被事儿绊住脚了,明儿个给你采回来,要是着急吃完饭我去一趟。”
秦既白倒没在乎过这些伤,他两手环抱着背筐,裴松背过一路了,竹编的筐子上还留着微末的体温,他做贼心虚却又贪得无厌地摸了再摸:“松哥你咋样啊?”
“啥咋样?”
“挨人欺负没?”
裴松笑着把篱笆墙挂好:“你当我是你呢?傻小子让人白打。”
秦既白唇线拉得平直,沉默未语。
他是一根筋,又拧得厉害,学不会裴松那些个治人的法子,只顾着心里起邪火,愣头青似的莽莽撞撞。
裴松看他失神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伸着两指头在他眼前晃了晃:“走了。”
秦既白蓦地抬起了头,他看向裴松:“我不像松哥似的有本事。”
裴松一怔,没想到他会说这些,他上上下下打量他,看得秦既白不自在起来,这才开了口:“你一个年轻汉子,咋会说出连方大娘都嫌恶的蠢话?”
方大娘是平山村年纪最长的,人虽老可气不衰,精神头颇足,遇见不平事还要上去骂两句。
裴松叹了口气,继续道:“你可以挨打挨骂,也可以打不过骂不赢,毕竟谁也不长三头六臂,哪能事事占上风,处处不吃亏?可是咱的心气不能丢。”
他拍拍自己过于结实的胳膊、腿:“壮吧、粗吧,村里婆子都说没有汉子喜欢我这样的,可是没法子,哥得种地、得护着裴榕、裴椿,哥得守着家。”
“我一个哥儿都成,你一个汉子有啥不成的。”他咧嘴笑,露出一排平整的白牙,“不就是受了点儿寒、伤着了背,这有啥的啊,养壮实了你也替哥守着……”
裴松本想说替他守着这个家,可一想真等到了那时候,也不知道俩人会是怎样的光景。
或许秦既白大了、壮了,就不要他护着了,就想离开裴家了,他笑笑:“就能顾好你自己了。”
没待人回话,裴松转身往堂屋走。
却听背后忽然传来一声:“我喜欢哥这样的,啥样都喜欢。”
裴松转脸看过去,好一会儿才明白秦既白是回他那句“没有汉子喜欢我这样的”呢,他笑着展开手臂撸了把汉子的后脑勺:“你这小子,说啥话都赶不上趟,快进家吧。”
秦既白怔忪,裴松的手收了回去,可后颈子被掌心擦过的地方,却微微发着烫。
堂屋门口,仨孩子小鸡崽似地连串坐成一排,见裴松和秦既白过来,齐刷刷地仰起了头。
裴松站定了:“有话儿问啊?”
仨鸡崽互相啄啄,结果都挺矜持没吱声。
裴松偏头,看向林家那俩:“在哥这吃饭吧?”
“不了吧,嫂子会给做的。”
家家户户口粮都不多,家里爹爹不叫他俩上别家蹭饭。
“琴嫂子给你俩做啥?”裴松挽起袖子,“待会儿你榕哥就回来了,一块儿吃吧,哥给做疙瘩汤,正好家里还有蕃柿子,做一大锅。”
这一片小娃娃都唯裴松马首是瞻,而且同龄孩子一块儿吃饭,就是喝抹布水都觉得香。
林杏伸手挠了把头:“阿爹说我俩吃得多,不叫上别家蹭饭。”
裴松看出来他想留这吃,笑着道:“那你回家,就和林叔说晌午时候帮哥吵架,哥感谢你俩,非要留着吃饭。”
“可以吗?”
“那可太可以了。”
林杏眼睛亮闪闪的,他腾地站起身:“那我回家说一声。”
裴松瞧了眼天色,日落西沉,远山挂起一片红。
这几日裴榕手里没啥大活计,估摸没一会儿就该回来了。
他想着,今儿个吃饭的人多,光喝疙瘩汤肯定不饱。
陶缸里还有半缸玉米粉,混着黑面拌一拌,再一人贴个饼子。
“椿儿、桃儿进屋帮忙干活儿。”裴松偏头看了眼秦既白,“把筐子编完了摞起来,等开集了咱好去卖。”
应声此起彼伏,仨小孩儿互相瞅一瞅,林桃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再是裴椿,到后头秦既白脸上也漾起了一丝不多自在的笑意。
生火做饭,灶房里忙碌了起来,一个帮着拿碗,一个帮着洗菜。
灶台上开了两个灶眼,蕃柿子疙瘩汤、玉米饼子一块儿做,两不耽误。
裴松好久不做饭了,手上有点儿生疏,被裴椿好一通嫌弃。
小姑娘拎把马扎放到门口:“阿哥你坐这歇着,我俩做就成。”
“嫌我手生了,小那会儿还不是吃我做的饭长大的。”
“是是是,阿哥做饭最好吃了。”
裴松笑着拎起马扎:“你俩忙活吧,哥上院里看白小子编筐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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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坐我边上
不多会儿,灶房里起了烟,小姑娘被呛地咳嗽起来。
“你把窗户开开啊。”裴松站在外面,伸手将半开的竹窗完全打开。
他拍了把手上的灰,坐回马扎上看秦既白编筐。
紧张,出离的紧张,指尖发抖,不太听使唤。
裴松看出来了。
他刚想说些什么,却看见秦既白苍白的脸孔泛着些不正常的红,颈子上挂着一层细密的汗。
其实打从秦家回来就已是这般模样。
悬空的手缓慢地拐了个弯,摸到了秦既白的额头上:“这么热!你这不成,得去瞧郎中。”
裴松刚想起身,却被秦既白抓住了手腕,细长的手指一碰上来,又烫着一般赶紧缩了回去,嘴唇开阖:“不用去,是天太热了。”
“你胡扯。”裴松竖起眉毛,“是不是给打坏了?走走走去瞧郎中。”
“真的没事儿,我不想去。”
秦既白不想去,打从心底里的抵触。
看郎中耗时耗力,还耗钱。连亲爹都嫌厌的事儿,他凭啥妄想裴松会和旁的不一样,再说他已经很麻烦他了。
秦既白抿了抿唇,艰涩道:“我这样挺久的了,真的没啥事儿,松哥。”
裴松半信半疑地垂下眼,他伸手捏了把他的肩膀:“成吧,要是撑不住了你告诉哥。”
秦既白点头应了一声,就听外面一阵嘈响,林杏的声音聒噪地传了过来。
裴松偏头往外一瞧,正看见裴榕和林杏进院子,不用想也知道林杏是在说下午的事儿,小哥儿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大哥就拉着我往边上一站,和那陶婆子对骂‘我裴松打架就没输过’!陶婆子一听,脸都绿成酱瓜了,说话儿直结巴!我大哥可厉害!”
见林杏比着大拇指,裴松罕见的有点儿不好意思。
他站起身走到俩人跟前:“这一天天说的比戏本子还好听,快进屋。”
林杏咧着嘴“嘿嘿”地笑,他抬手将个小篮子举到了裴松眼前,掀开白布面,里头放着一碟饼子:“我嫂子叫拿的,她刚烙的萝卜饼子。”
农家人不舍得使油,黑面饼子烙得过了头,有点糊,起了一层黑焦的锅巴。铲子铲到的地方破开口,露出里面粗细匀称的青白萝卜丝,散出一股子清香。
“琴嫂子干啥这客气。”裴松接过小筐子,笑着朝灶房里面喊,“椿儿!不用贴玉米饼了,杏儿拎饼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