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了定要去问阿哥,他脸皮薄。”
那倒也是,裴椿没吭声,只气鼓鼓地咬了下嘴唇。
可听了这话,仍有哥儿、婶子将信将疑:“那、那你继母做啥扯谎呐?”
“是嘞!那些话儿可都是她亲口说的!”婶子拍手跺脚,学着卫夏莲的口气,“裴松那个烂货,将我家大郎掳走,强逼着娶他,不点头就要砸家!那烧火棍子还碎在院子里!”
“是嘞是嘞,那日裴松打进秦家门,动静闹得颇大,左右邻里都听见的!”
大门口子,卫夏莲一脸阴戾,半句话说不出。
秦既白蔑她一眼,缓声道:“今年冬寒,我随父山中狩猎染上重病,秦卫氏嫌我久病不愈拖累家里,催我赶快成亲好提早分家。”
“我命好,正赶上松哥寻觅亲事,不要彩礼。三月二十八,我请刘婶子作媒提亲,可松哥却因我年纪尚小不肯点头。”
“见不要钱的夫郎无望,我爹气极,提着烧火棍子将我打到吐血,是松哥闯进门领我回家。”
不等他话音落,卫夏莲尖声厉喝:“小犊子你满嘴喷粪!见你老汉不在往他身上泼脏水!”
“你搁陈郎中那看诊可都被人瞧见了!要不是裴家打的,他会烂好心花这冤枉银子给你治病?!”
卫夏莲状似伥鬼,每每想起分家那日裴松戳她脊梁骨、秦既白咒骂她就怨恨,因此一听说裴家连夜背秦既白去瞧郎中,心头好个快慰。
裴家穷得叮当响,破土房烂门户,连肉都吃不上,咋会好心掏银子给秦既白看病?就算裴松肯,另俩小的定也不同意。
那必得是几人起了龃龉,裴家怕惹上人命官司,这才去看的。
她信誓旦旦又小心翼翼地编排,提心吊胆了小半月都没见裴家人打上门,便将这瞎话笃定做了真,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秦既白嗤笑一声,是啊,连他亲爹都嫌浪费银子,可裴家人却没有。
他伸手解下腰间的麻绳子,敞开衣襟,将从不愿与人提及的新伤、旧伤全然暴露在外,他犹嫌不够,自毁般将衣裳脱下,背过身去。
一副少年人的骨架,终于在小半月的汤药将养和饱食里初见了汉子的规模。
肩背单薄却宽阔,一把窄腰蓄着力气。
可那青白的皮肤上,却纵横交错着数不清的伤疤,一道一道多如繁盛的枝条,叫人忍不住心口抽紧。
可明眼人一下便能看出,旧伤已久,绝不会是这短短半月打出来的。
不是裴家。
第28章 入赘裴家
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大家伙多是听闻秦家薄待大儿子,却不想竟将他打成这样。
有阿嬷直拍大腿:“你自己也是做娘的,咋忍心看他伤成这样!”
“她咋不忍心?就是她从中挑拨, 卫氏亲口说白小子吃得多、瞧病贵, 可转脸却使银子供小儿子念书。”
“是嘞, 成日里说自己辛辛苦苦养大了秦大郎, 我还以为多好心,谁知道两副嘴脸。”
有些知道内情的, 跟着落井下石:“这卫氏惦记着屋头,高门阔院儿的, 生怕秦大郎成亲分了去!”
“杀千刀哎!秦既白也是秦家人, 合该有他一份。”
……
卫夏莲一脸惊愕,实在百口莫辩,往日那些牢骚、怨愤皆出自她口, 她站在门前、村口的叫骂, 而今铁证如山般将她钉死在墙头。
可更让她想不通的是, 这个养不熟的闷货秦既白, 怎么忽然变得这般锋利。
不、不是……其实分家那回便瞧得出来,只要有关裴家的事儿,他便倔得如同蠢驴, 拿命护着!
秦既白重新披上衣衫,他喉结微滚,哑声道:“那夜我高烧难行,是裴家人连夜背我去看的郎中。”
卫夏莲恨得咬牙切齿,厉声痛骂:“你放屁、你放屁!裴家吃饱了撑的烂好心给你瞧病?!”
“你若不信,大可以去问陈郎中。”秦既白面沉如水,一字一句道, “我若扯谎,不得好死。”
话说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好争辩。周遭一片窃窃私语声,相熟的脸孔上满是嘲讽和鄙夷。
卫夏莲觉得颜面扫地,眼底泛起血色,整个人如猖如獗即将癫狂,她指向秦既白嘶声吼起来:“你个王八羔子!到底要干啥!要干啥!”
秦既白面无表情:“既来讨个说法,也来还个清白。”
他伸手进衣内,窸窸窣窣声间,将个四方纸片子拿了出来,轻轻展开。
这是分家那日卫夏莲请里正做主,逼着秦既白按过手印的阄书,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秦既白没读过书,只识得几个常用的字,并不能将这阄书完整读下来,他捏住纸张边沿,拿给乡亲们看,那上头的指头印子还泛着鲜亮的红。
片晌过,他沉声开了口:“我秦既白与秦家已无瓜葛,日后若非生死,再无往来。”
他垂下眸子,将阄书按照原先的纹路叠好,收进衣中:“四月二十六,我与裴松新婚之喜,我秦既白自愿入赘裴家。”
话音落地,在场一片哗然,就连裴榕、裴椿和林家的两个都瞪圆了眼。
汉子入赘?还是好手好脚、长相颇俊的年轻汉子,就不提这些,秦家猎户,秦既白打猎年头虽短,可手上也有功夫,就入赘了?
“白小子,你可知道啥是入赘?那是要做裴家人,奉夫郎为天,就连生的娃娃也要跟着裴家姓!”
“天爷真是昏了头了!作啥想不开要入赘?你亲爹若知晓非要气得撅过去!”
劝慰声如潮涌至,秦既白只沉静道:“我知晓。”
人堆里林杏啧啧叹声,分外崇敬:“真不愧是大哥啊!”
林桃也跟着点头,抬手轻碰了碰裴椿的胳膊:“我算是开了眼了。”
裴椿沉默不语,心中却久久不能平静。
……
裴松脚不沾地赶过来时,事态已然平息,瞧热闹的人群散去大半,只方锦还坐在秦家大门口与人对骂。
一边不认是自家娃儿指使,一边咬定了与秦镝英脱不了干系。
裴松见秦既白同裴家、林家人站在一处,这才松了口气,他快步走上前去,将汉子拉去旁边:“你过来咋也不同我说一声!挨欺负没?!”
裴松跑得急切,满头满脑的热汗,秦既白看了他良久,白齿咬着唇侧好半晌,终于心下一横,指头收紧,拽起袖管给他擦了把汗。
左右人头攒动,数十双眼睛看着,裴松脸色涨红,舌头打结:“干、干啥,有人呢。”
秦既白耳尖也泛起红,忙别开头,哑声道:“没挨欺负。”
俩人挨靠得很近,随着大地蒸腾起的热浪,轻易嗅到了彼此的气息。
裴松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颈子,正要去寻弟妹,一转脸正见几个小的全都巴巴瞧着。
裴椿一时半会儿还适应不来,皱巴着眉眼,裴榕和林桃性子内敛些,只抿着嘴笑,倒是林杏闹腾,咧着嘴不住地嘎嘎直乐。
裴松臊得浑身发燥,有村人自他身边经过,笑着打趣:“这便来寻了,可是一时半刻都离不得呦。”
“秦家大郎有眼光,寻觅到这般好个夫郎。”
“松哥儿是好,心眼好、干活儿利索,人长得也周正!”
相较寻常的目光,这些人眼中多了些善意。
裴松疑惑,来之前可不是这样,这是发生啥了?
他……他竟成好夫郎了。
“这、这是咋回事?”
秦既白摇了摇头,轻笑道:“松哥,咱回家吧。”
“啊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