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松正襟危坐,少有的紧张,他伸手拉了下衣摆,止不住心里的躁,忙又抚了抚盘扣。
按理说成亲该着嫁衣,再不济也是红裳,可裴松心疼这布面金贵,用过一回便得闲置,好说歹说才制了这件靛蓝的。
虽是粗布长衫,比富户人家的常服都还寒酸,可这已是家中能出得起的顶好的了,还有这衽口、下摆的回字文,是小妹和林桃一针一线绣的,摸在手里密密实实。
“阿哥你干啥这紧张,脸绷得好紧。”裴椿歪头瞧他,自桌上捏一只桂圆到他嘴边,“饿没?这个可甜了。”
裴松就着小妹的手张开嘴,绷紧的下颌这才柔和下来。
忽然,外头响起一声亮堂的喊,林杏在启礼:“吉时到!炮竹声声送吉祥!接新郎咯!”
紧接着,噼里啪啦声震天动地,院子里,红纸翻飞,小孩子们或跟在林杏身后跑跳着,或捂起耳朵躲声,就连邻家的黄狗也呜呜汪汪吠起来。
“嘎吱”一声响,裴松推开门,外面好生热闹,端菜的、拎马扎的、摸饼子的……见他出来,齐齐看了过去。
长贵家的大儿子正在和狗打架,老汉伸长手臂将人拽过来,边打他手边给他指:“快看松哥儿,今儿个真俊。”
边上婶子笑着附和:“这衣裳板板正正的,衬得人真精神。”
“是嘞!松哥儿好好捯饬一下竟也这般俊!”
“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裴松听着声,忍不住弯起眉眼,他正了正色,却没径直往席面间走,而是转头去了裴榕那屋。
人群笑闹起来:“哎哟接人去了,小相公早等不及了。”
“俩人感情真好,我瞧见都欢喜。”
“那可是嘞,惦念六年了!”
“也是咱松哥儿人好,有福报。”
……
“叩叩叩”三声门响,裴松站在门边,轻声道:“既白,我进来了?”
不是秦家大郎或是白小子,是正正经经却又无端亲密的两个字“既白”,和着这声温润的语调,听得人脸红起来。
秦既白早已等得心焦,忙自撒满红枣、桂圆的床上站起身,木门轻轻推开,裴松正站在外面。
他着靛蓝布衫,手里攥着一团火红大花,映衬得整个人挺拔俊朗。
秦既白的目光凝在男人身上,如何也挪不开,他只感觉自己的心砰砰乱跳,如鼓声、如奔雷。
第31章 好生喜欢
秦既白胸口鼓噪, 眼底生热,起了一片红,他慌忙别开头去。
裴松走上前, 一手牵住了他的大手, 另只手将他的脸扳正, 躬身凑近来哄:“这咋还哭了?大姑娘上花轿呀?”
“没有。”秦既白吸了吸鼻子, 用力眨了下眼,“没哭。”
裴松笑起来, 声音又低又轻,拂在耳边让人心毛茸茸地跟着痒:“我说椿儿干啥不叫我看你试衣裳, 真俊。”
秦既白眸子亮起来, 他哑声问:“俊吗?”
“俊啊,十里八村的就属你最好看。”
“那你喜欢吗?”
裴松嗤嗤笑起来:“好生喜欢。”
躲在门外的裴椿缩着颈子不敢瞧,脸上滚火一样在烧, 心说阿哥咋这样说话儿, 虽也听不出啥不对劲儿, 却和哄小娃娃不一样, 黏黏糊糊的。
她将红绸子攥得越来越紧,待裴松喊了,才慌慌忙忙上前将绸子的另一端塞进了秦既白手里。
没有敲锣打鼓, 也没有花轿盖头,这对新人一人手里攥紧绸花的一端,缓步走进人声鼎沸里。
孩童在笑闹,狗儿猫儿也得了几块儿骨头吃得正欢,有人笑着问:“咋没叫小相公屋里坐,这就领出来了?”
裴松挺了挺胸,朗声道:“我裴家没入赘的说法, 他与我,一般无二。”
秦既白不由得看去裴松,男人正也笑脸盈盈地看着他。
俩人一起跨过马鞍、拜父母牌位,再相携着同客人敬酒。
席面办得小,请的也多是左邻右里,秦既白这边更只寥寥几人,却也都没空手,邹阿婆带着孙儿过来,拎了半筐子蛋,还一个旧交郑遥,往昔常一道进山打猎,虽是淡水之交,却也没有因为村西那场闹事而变得生分,这次过来拎了只活山鸡。
一直到月上梢头,人群散场,裴松被扶着进了屋。
他向来不能喝酒,席面那过场下来,多是秦既白在喝,可他还是醉得酩酊,浑身燥热时,就越发嫌衣裳紧绷,伸手在颈间扯了半晌,实在找不见盘扣,气鼓鼓地翻过身睡着了。
裴椿到灶房里打了盆水,搅了块儿帕子正要给他擦脸,秦既白道:“我来吧。”
他将裴松的一双新布鞋脱下放到床边,顺手将那雪白的长袜也去了。
农家人鲜少穿得这般讲究,也就寒冬腊月下雪天,才会穿长袜,要不然这双脚也不会尽是细碎的伤疤。
裴椿抬头看过去,有点儿不放心:“能成吗?”
秦既白脸色虽红,可神思清明,他点点头,伸手接下帕子,俯身过去给裴松擦脸。
他动作放得很轻,像是在描摹一件贵重的器物,裴椿瞧了良久,悄声退出了门。
房门被阖了起来,屋里烛火幽微,小姑娘特地嘱咐过,这喜烛熄不得,得到明儿个天亮时才能剪。
裴松心疼钱,纠结着两条粗眉毛,可见小妹这副认真模样,也没敢回嘴。
眼下这人正睡着,比若上回醉得还厉害,倒是没有心思心疼这个抠搜那个。
秦既白给他擦好脸和手,就着他用剩下的那盆水洗了把脸,跟着上了床。
因染了酒气,裴松脸颊一片绯红,摸上去有些热,像炭火里捂过的烫柿子。
秦既白看了他良久,骨节分明的长手顺着男人的眉骨到他微启的厚唇,再到小峰般隆起的喉结。
裴松被弄得有些痒,伸手挠了挠颈子,转头又睡起来。
秦既白抽回手:“好好,不闹你了。”
他睡在他旁边,窸窸窣窣声间,摸索到男人粗糙的手握紧实了:“睡吧。”
……
裴松是被热醒的,虽然身上只着里衣,可房门没开,腰上又缠紧个汉子,还是叫他喘不过气来。
昨夜两碗酒便让他梦里乘云,眼下脑子还木然着,发了好一会儿呆才蓦地记起来他成亲了,本该是互诉衷肠的良辰美景被他一下子睡了过去。
裴松懊丧地叹了一息,就听汉子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了起来:“才三更天,再睡会儿吧。”
借着烛火摇颤的光影,他瞧见秦既白凑了过来:“你没睡啊?”
“睡了,没睡着。”秦既白有些赧,一想到和裴松成亲了,心口子就怦怦直跳,一连着两夜都没睡安稳,今夜更是,闭上眼又睁开,借着火光细致瞧一遍人,焦躁的心才稍稍踏实,可一闭眼又患得患失,便将整个人都缠紧了。
裴松撑手坐起来,酒液过喉有点渴,见床边的矮桌上摆着水碗,伸长手端来连喝了两大口才舒坦,他又递给秦既白:“喝吗?”
喝与不喝都无妨,秦既白还是坐起身,就着他的手啜了一口。
长夏夜短,良宵易逝。
裴松躺在枕头上,觉得这白净里衣好生热燥,便敞开了怀。
哥儿的骨架子在那儿,再怎么使力气也长不出汉子般虬结的肌肉,可干多了力气活儿,也攒下了厚实的几块,尤以在跳动的火光里,染上层昏黄的光,让人看得心猿意马、口干舌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