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有客来,孙屠户忙笑脸相迎:“客官您瞧瞧这下水,都是晨里现背回来的,新鲜着嘞。”
村中人家多不富裕,好一些的食细米白面,桌上偶尔能见荤腥,穷如裴家的,日日糙米谷壳拉嗓子,得是天上下元宝了才好买一小块儿鲜肉。
吃得人少,这猪肉摊便不似闹街似的能日日现杀,尤其这三伏天,根本存放不住,因此多是几家屠户相互搭一搭,凑钱合进半扇,再各自挑些肉回去摊子卖。
俩人还没应声,就听呜呜唧唧一声叫,狗子闻见了味,自裴松怀里探出头去,小尾巴甩得欢快。
裴松笑着弹了下它的毛脑瓜,同汉子一道走上前:“今儿个不瞧这下水,店家还有鲜肉来?”
“有嘞有嘞,怕日头晒坏存到窖里了,这就去给您取。”孙屠户就着襜衣擦了把手,脚下却没动,他瞧着这小狗,眼馋。
裴松笑着往前抱了抱,小狗子也不怕生,鼻尖凑到孙屠户手边轻嗅了嗅。
他家里也养狗,可又惯喜欢这般大小的,奶牙都没长齐,呜呜嘤嘤叫起来心都跟着发软。
瞧了会儿,这才想起正事,孙屠户一拍大腿急匆匆走进了院儿。
不多时,他抱了只灰褐的陶土坛子回来,“咚”的一声响,落在了案板上。
孙屠户打开坛子封口,将猪肉拎了出来,这肉已按着部位切好,五花肋条、后臀子、前排……
“瞧瞧这肉!鲜着嘞!”
裴松荤食吃得少,不多会看肉,又怕凑得近了,狗崽子要翻腾,抬肘碰了碰汉子的手臂。
难得被央着帮回忙,秦既白面上虽沉静,心里却欢欣,忙上前低头来瞧。
指头轻捏了捏,他转头同裴松低语道:“这臀肉肥瘦匀称,不泛灰、不塌软,是今早刚分的鲜货。”
孙屠户在旁听着,立刻接起话来:“这位爷们儿是懂行的!这肉我存在井窖的坛子里,到现下还透凉着!”
裴松点点头:“那成,就臀子吧!烦请帮我切一吊。”
裴松爽利,孙屠户自也不含糊,照着比划好的大小下了刀,又给搭了一块儿猪板油。
这板油可是好东西,熬出的猪油喷香,炒菜自不必说,清汤面里挖上一勺,连汤带面都裹着股荤香,暖到心窝里。
煸下的油渣配着青菜炒,很是下饭。
雪白的油膏在掌心晃一晃,孙屠户朗声道:“瞧瞧这分量,成不成?”
“可太成了!”裴松笑起来,忙叫汉子递了铜钱过去,正正好好二十文,串得紧实。
孙屠户笑着接下钱,瘦肉用麻绳子吊起来,板油软塌不好提,拿片鲜荷叶包包好,一并交到了汉子手中。
“多谢了。”
他话音方落,裴松怀里的黑毛团忽地昂起了头,朝着孙屠户颇有气势的一声“呜汪!”
几人稍怔,垂眸看去小狗崽,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这一趟下来,已过午时,日头悬在天中,连带着风也滚烫。
因着踏雪的事儿,刘大媳妇儿很是过意不去,方才说啥不肯再要这一吊子肉,急着将俩人送出了门。
可农家人说话算数,既说好了一吊肉,那便是一吊肉。
要么不成平白抱人家一只小狗了。
院子静悄悄的,夏里天热,晌午吃不进东西,刘大家随便对付一口后便回了屋里避暑。
裴松敲了敲门框子,紧着喊了声人,不多会儿婶子便掀开门帘出来了。
她正拿着蒲扇扇风,见裴松手里拎着吊肉,忙踱步过去推他的手:“你这是做啥!不能要、不能要!”
裴松不由分说地将麻绳子塞她手里,肉条垂坠,轻晃了晃:“婶子你且收着,咱都说好的。”
“也没要着你心头那只狗儿,婶子咋好意思。”
“哎呀小狗可听不得这个。”掌心赶忙捂住狗崽的耳朵,裴松笑着道,“我俩都不是将就的人,这狗子很好。”
秦既白惯不会应对这场面,可又觉得该说些什么,便接着裴松的尾音道:“狗子很好。”
实在推托不下,刘大媳妇儿抿了抿唇,臊着开口:“那、那婶子就红起脸收下了。”
“这说的啥话儿,您且放心收着。”
动静闹得大,一阵帘响,刘大探头出来瞧。
见了人,婶子局促地举了举手里的肉,可眼底却满是笑意:“瞧这俩孩子,非得给。”
……
山风滚火,灼浪扑面。
从刘大家出来,两人紧着往回走,忙这大半天,快要饿透了,不过不打紧,家中定给留了饭。
毛团子不大点儿个,在怀里抱久了也累手,秦既白便接了过去。
他手掌大,一只手就能托全了,正好余下一只手来牵裴松。
长长的土道上,弯弯绕绕的似是望不到头,可只有走过了才知晓,不过是一转瞬的光景。
已是六月,田间的麦子坠起金灿灿的穗子,风一吹浮荡着甘甜的麦香。
放眼望去,一片金浪,心胸也跟着舒朗。
裴松仰仗着这片地,一如汉子仰仗着那座山。
凡与打猎有关的事儿,不论是制皮,还是选狗、挑肉……他都这般得心应手。
他想他合该是那奔腾的马、疾驰的狼,肆意而激荡。
目光实在灼热,秦既白不由得偏过头去,温声道:“我脸上有花儿?”
裴松一怔,伸手摸了把狗子的毛脑瓜,转而笑起来:“啊,可漂亮了。”
第46章 暴雨连天
山间气候多变, 晨时刚出了日头,晒得大地一片暖意,转眼便阴云密布。
裴松自水田回来, 才放下锄头, 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
远山层峦叠嶂, 云雾缭绕, 看这架势,雨势小不了。
他急着走进院儿, 正见裴椿往堂屋拖蒲草,忙出声问道:“白小子回来没?”
裴椿抬起头:“还没。”
裴家水旱两田, 都要人拾掇, 水田亩数少好打理,交给了裴松,旱田则被秦既白扛了下来。
眼见着天色阴沉, 裴松心口抽紧, 那小子是个愣头, 别是绊在了田里。
他快走几步进柴屋, 从墙上取下斗笠和蓑衣。
裴椿手脚麻利,这会子已经将院儿里的蒲草挪进了堂屋。
自打家中说定了盖屋的事儿,裴家上上下下都很有干劲儿。
暑气正浓时, 扇子最是紧俏,裴椿手艺好,会的样式也多,可却没什么门路,绢绫、缂丝的用料就贵,怕卖不出去收本都难,不多敢轻易尝试, 还是做的蒲扇。
蒲草多生在水塘边,细细长长的绿叶条,裴椿背着筐子用镰刀割回来,先在院子里晒干晒透,再用石磙碾压平整,待到柔软起韧劲了,便可着手编了。
天光乍现,雷声轰鸣,大雨猛然就砸了下来。
方才蒲草拖得急,有两片落在院角没拿进屋,本也不是多要紧的事,却听呜呜汪汪一阵急叫,黑毛团一个猛子扎过去,叼起来就往堂里拽。
它巴掌大小,屁股一撅一个跟头,蒲草缠在身上下不来,爪子却翻腾得起劲儿。
裴椿忙撂下手中活计,将狗子拎进屋去,又一手遮住头跳过水洼去柴屋寻人。
裴松正紧着披蓑衣,眼瞧着雨越下越大,竟是连带子也管不及,他又抄起一件,拔腿便往外跑:“我去寻白小子,你好好搁家啊。”
裴椿扒着门应下一声,又急着嘱咐道:“早些回!给你俩烧水!”
“知道了。”
夏时雨急,下地干活儿的农户多也惯了,本就一身热汗,自不在意会不会淋湿,因此也没几家出来寻的,反正离得近抬腿便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