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哥,你干啥不自己去?”
裴松缓声道:“哥咋说也是个外男,不好提这事儿,你只管将这肉给了,婶子心中自然清明。”
裴椿点了点头,正要走,裴松又多嘱咐了一句:“你和婶子说一嘴,猞猁狲的事儿不好同外人讲,咱自家人知晓就成。”
农家户日子都苦,平顺里虽也互相帮扶,可你家日子忽然富裕起来,免不了遭人嫉恨,还是藏着掖着些才好。
裴椿也懂这个道理,只听话地点头:“阿哥我晓得。”
说罢,她抱着碗“蹬蹬蹬”跑走了。
待收拾好这些,日头已爬上山坡,眼看时辰不早,得赶紧把小鹿装筐出门。
家里的筐子大多用来装米面,都不算合适,只有放农具的那只稍大些。
裴松将泥土清理干净,又在筐底垫了层晒干的毛草,也好隔些腥气。
小鹿昨儿个没来得及收拾,就放在堂屋,晨时吃饭嫌有血腥味,这才提去了后院。
秦既白把小鹿拎了过来,鹿身浅黄色的皮毛很是柔顺,只四肢已经微微发僵。
他托着鹿腹,小心翼翼地放进筐子。
闹街上人多眼杂,若是露了新鲜猎物的底细,难免招人惦记。
裴松抓了把干草,把筐子的缝隙填得满满当当,再盖紧筐盖,远远看去,倒像装了些刚采的菌子野菜。
出了家门,日色浅淡。
秋风正萧瑟,卷起了田埂边的枯草。
已是农闲时节,许多人家改作食两餐,早饭就做得晚些,有婆子蹲在门口摘菜,正瞧见俩人,惊异问道:“哎哟裴家哥儿,啥时候家来的?”
裴松笑着应声:“就昨儿个。”
他们这一片多是农户,打猎是稀奇事儿,俩人进山半个来月,少不了被人盘问。
婶子放下手中豆角,仰头问道:“这一趟可是辛苦,打了啥好物件?”
裴松脚步没停,只笑着摆了摆手,含糊道:“山中这阵子静得很,费了不少力气,打到两只兔子,回头也好换些银钱。”
婶子洗菜的动作顿了顿,目光往汉子背后的编筐上扫了扫,又笑着问他:“这筐里装了些啥?瞧着怪沉的。”
裴松随意道:“山里采下些菌子野菜,想着到街上换点盐巴,要么过几天蔫巴了可要白瞎在手里。”
婶子听着,这才收回目光,继续掰起豆角筋子:“也是辛苦你们,快些去吧。”
两人应下声,脚步放快了些。
这一趟并不着急,晃晃悠悠行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地方,转过路口,人声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挑着菜担的农妇、蹲在墙根磨镰刀的汉子、追着狗跑的半大小孩,好一派热闹景象。
秦既白常来镇上打交道,熟门熟路就往惯去的铺子方向走,没多会儿就到了“张记皮货铺”。
店面不大,在闹街的犄角旮旯里,因着年头久远,门头匾额都脱了色。
他掀开棉布门帘,拉着裴松进了屋。
店铺伙计是个年纪尚轻的小爷们儿,这会儿正趴在柜台上拨算盘,算珠打得噼啪作响。
听见动静伙计抬起头,瞧见汉子背的大编筐,眼睛先亮了亮,可再一细瞧没见到活物,眼神又很快沉了下去。
他搓着手迎上来,笑着道:“秦家小爷来了,这回又打了什么好货?”
秦既白也没绕弯子,将背上筐子卸了下来。
他掀开筐盖,又伸手拨开厚实毛草,露出小鹿的浅黄身子:“前儿个山里刚打的,没敢耽搁连夜背了回来,正是新鲜。”
伙计眼睛瞪得溜圆,张记皮货铺面小,来这里的猎户带的多是兔子、黄皮子,好些的能有只狐狸,这样一头小鹿实在难得。
他一个伙计做不了主,忙恭敬道:“您和夫郎且先等等,我这就喊了掌柜的来。”
第69章 三两银钱
伙计自后门出去, 室内陡然静了下来,裴松这才有余暇细细打量起这间铺面。
门堂开阔,入眼的便是半人高的榆木柜台, 台后的墙面上挂满了兽皮, 台边摆着个大竹筐, 里面堆满了各类皮草, 看这样式,多是兔皮、貉子皮, 杂色的居多。
他听秦既白说过,镇上的富户老爷、夫人, 多喜玄色和雪色的皮子, 一来纯色衬气色、显贵气,二来纯色难寻,物以稀为贵。
说到底, 还是贵。
可看这铺面, 多是些小皮子, 羊皮、牛皮都少, 来这的商客该也是些富农或猎户,店家做一手二道贩子的生意,赚取些中间转手的差银。
若如此, 在这地界卖皮子该是谈不下好价。
少顷,后门的棉帘掀开,伙计恭恭敬敬地请掌柜进门。
掌柜年过五旬,因在家中排行老二,熟客多称呼他一声“张二爷”。
张二爷身材瘦削,留一截山羊胡,满脸精明相, 他身着锦缎,腰间挂一枚无事牌,说话间笑脸盈盈:“青卓,快看茶,怎能让客人站着等?”
唤青卓的伙计忙应下一声,却听秦既白开口道:“不劳烦了,家中还有许多事儿忙,您且先瞧瞧皮货。”
“这如何使得,来者皆是客,我还要将您二位请作上宾的。”
一番客套后,伙计将小鹿过秤称好重,四十二斤,有些偏小了。
张二爷绕过柜台步上前来,他俯身细瞧了瞧小鹿,用拇指按了按鹿腿的肉,又翻起鹿唇看了看牙口,缓声道:“是新鲜,这小鹿该还不足年,肉质正鲜嫩。”
他先夸耀一番,却又缓缓皱紧了眉头:“可惜了,终究是头死鹿。活鹿尚能卖肉、取血,死鹿只能剥张皮再剔点碎肉,眼下秋来野物正多,恐难卖上好价。”
秦既白未言语,只沉默地看去掌柜。
他正踟蹰,边上裴松缓慢伸来手,将他握紧实了。
本还浮荡的心一下就稳当起来,他反手握住,笑说:“张二爷,实也不瞒您说,眼见天冷下来,家中正等银钱制衣,这小鹿……您能看到多少银钱?”
“秦家小爷,你也是懂行的人。”掌柜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浮尘,语气放缓了些,“这鹿皮虽说完整,可秋鹿的毛还没长密,御寒不及冬皮,毛色也偏浅,做不了大件皮袄,顶多裁成护膝、暖手筒。”
“你这皮子该是没缴筋角赋税,我若收了,得先刨去这银钱,还得找匠人鞣制,算上人工成本,又是一笔开销。念在咱俩是老交情的份上,二两八钱,你看如何?”
秦既白狩猎多年,与张记皮货铺子打交道,还是近几年的事儿。
闹街本就不大,猎户往来总会认出来,他那会子偷摸攒银钱,张记铺子位置隐蔽,掌柜、伙计嘴都严,不会叫他阿爹晓了去,长此以往,他便惯来了。
可适才听掌柜的意思,是要在价钱上做文章。
秦既白抿了下唇,心里门儿清,掌柜这话儿半真半假,秋时野物虽多,可这般完好的小鹿皮,村里未必能寻着第二张。
还有这鹿肉,就算不鲜吃,也有多种法子存储,眼下天凉,硝石制冰镇上,再放到地窖里,能保小月。
他沉默良久,缓声道:“这小鹿说到底是我与夫郎一块儿打的,我一人做不得主,我俩商量一下再同您说清。”
掌柜闻言,指尖在柜面上轻轻敲了敲,倒也没露出不耐,只笑着看去裴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