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山村地界不大,俩人成亲的事儿乡邻皆知,又听闻秦家大郎上赶子入赘,还是个年长他许多的老哥儿,都当是笑话儿扯闲唠嗑。
谁想他二人自打进门,那手便没松开过,倒比寻常夫妻还要恩爱。
没拿筐子,秦既白同裴松掀帘出去,仰头却见天色阴沉,云层稀薄,山风又劲了些。
出来时天还晴朗,因此俩人穿得不多,到现下却忽然转冷,秦既白拉着裴松到了个背风的角落,又反身堵住风口,一边搓他后背,一边问他冷不冷。
挺厚实一副身板子,手脚都还热着,汉子却这样小心他。
裴松脸色红了红,他摇摇头轻笑道:“哥不冷,倒是先说说这皮子……你是啥想法?”
秦既白叹了一息,缓声说:“这小鹿的皮毛虽不及冬皮密,可胜在完整,镇上富户家的夫人们做暖手筒,最喜这浅毛色。至于赋税与鞣制成本,张二爷常年收皮子,早有固定的门路,哪会真亏多少。”
“可若实在说,这小鹿皮即便硝制好后,最多不过二两半银,只合上鹿肉,确给得不多。”
耳际风声簌簌,裴松温声开了口:“二两八钱,虽比咱们预想的少些,却也不算很亏,你若是不想坏了这交情,倒也能应下。”
家中时,俩人便合计过,这样一头小鹿,虽被竹刺破了皮面,可肉质鲜嫩,该有小三两。
见汉子仍犹豫,裴松指尖轻轻蹭过他冻得发红的耳垂,声音里带着暖意:“若如此,咱便再同他磨磨,看看能不能有些来去。”
“我晓得你心思,常来这一家,便觉得安心可靠,可这皮子不是小事,多几十文也能买袋精米或白面。”
“实在谈不拢,咱们多跑几家,闹街不合宜,就上镇子,左右皮子在咱自己手中,心中有底。”
风声渐紧,天光也黯下来。裴松的声音却温柔而坚定,仿佛不论如何,他都会站在他身侧,仿佛只要有他在,万事都有他托底。
秦既白吸了吸鼻子,俯身过去将裴松抱紧了,下颌贴着他的颈侧,轻轻磨蹭:“嗯。”
这大个汉子,压在身上好沉的。
裴松用劲儿撑着人,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忽然,铺门的棉帘又被掀开,伙计青卓探出头来,缓声道:“秦家小爷、裴夫郎,掌柜的让我来问问,您二位商量好了没有?耳听着起风了,要么咱进屋说吧,别再寒着了。”
裴松扭过头去,忙应道:“劳烦小哥了,我们这就进去。”
重回铺里,张二爷正端着茶碗慢条斯理地啜饮,见他们进来,温声道:“二位商量得如何?若是觉得价钱低,咱们还能再议。”
裴松牵着秦既白在柜台边站定,既这般说了,他便也不多绕弯子,声音温和却字字清晰:“张二爷,实不相瞒,来之前我与既白便合计过这小鹿的价值。您说秋鹿毛稀、毛色浅,这确实……可好山货也得配上对的人不是,我俩也打听过,那镇上富户家的小姐夫人们做暖手筒、护膝,要的就是这干净素色的皮毛。至于赋税与鞣制成本,您是老行家,定比我们猎户门路通达,断不会真占去多少利。”
他搓了搓手,有点儿心虚,可这做买卖不就靠着一张嘴,被人驳了便驳了,又不会少一块儿肉,可若人家应下,那不是皆大欢喜。
咽了口唾沫,裴松继续道:“我们是想着,常来您这儿换银钱,图个省心可靠,可二两八钱确实比预想少了些。”
“张二爷,您看这样成不成?咱凑个整,三两银,也图个三阳开泰。这价钱,既不会亏了您的本金,也能解我们的急,往后我们再猎到好山货,依旧先送到您这儿来,您瞧如何?”
张记铺面虽然不大,可经营这行当多年,早攒下了厚实底子。
一头小鹿多个二钱或少个二钱,不会如何,左右不过是赚多赚少罢了。
张二爷看着裴松,又看去他边上的秦既白,秦家大郎他也算是瞧着长大,他那个继母苛薄寡情,将个十来岁的汉子磋磨得瘦骨嶙峋。
倒是这成亲了小半载,眼见着壮实起来,若不是方才卓青先提过,他当真是不敢认,想来日子过得不错,他身边这裴家哥儿,是个温厚良善的爽利人。
他做人爽利,他自然也不含糊,沉默片晌后张二爷忽而笑了:“罢了罢了,三两就三两!咱也算是老交情了,这若换了旁人来,可没这价钱。”
裴松闻言,紧绷的肩膀霎时松了下来,他转头看向秦既白,眼里满是欣喜。
汉子也弯了弯眼,朝掌柜拱手道:“多谢张二爷通融,往后有好货,我们定先想着您。”
掌柜摆了摆手,叫青卓取来银子,当面称下三两,又用油纸垫了下,这才递过去:“银子你俩点点,数目没错。小鹿放在我这儿,你们放心便是。”
秦既白接过银子,却又转手交到夫郎手里。
裴松本想他自己收着,可看他不住往自己这塞,笑着收进了怀中。
当朝猎户缴税,在册的需每年缴纳人头税,猎到大宗山货,需另外缴纳筋角税,直接到府衙或由皮货行代缴均可,否则便是作奸犯科,按律杖罚。
秦既白接过掌柜递来的凭条,他识字不多,可却认得那行“张记货行为之代输”的正楷小字,他道过谢,将凭条小心折好,揣进了衣中。
这次过来,筐底的干草下,还顺道带了猞猁骨,倒也不为立时便出手,只是想先各处寻寻价。
张二爷摇了摇头,猞猁皮是上等贵货,因着价高,鞣制出来也很难找到合适的路子售卖。
富商大贾多是先看中皮板,再请了绣娘缝制,他若收下来,开价不会太高,倒亏了皮毛。
可这兽骨他倒晓得一地去处:“你俩到镇上的开元堂问问,那处是咱这地界最好的药堂,兴许有得收。”
俩人听到这话,忙道了谢,背起筐子,转身出门去。
许久,张二爷瞧着那犹自晃动的棉门帘子,抬手啜了口茶,茶已凉,味稍苦,他却挑眉笑了笑,这秦家小子,苦尽甘来,寻得个好夫郎。
第70章 方小大夫
天色阴沉下来, 云层被风吹散,露出半块灰蒙蒙的天。
路旁老树没了葱郁,光秃秃的枝桠像枯瘦的指头戳向天空, 仅存的几片褐黄枯叶悬在枝头, 风一吹就打着旋儿往下落。
山风裹着寒气往衽口里钻, 裴松忍不住缩了缩颈子。
秦既白忙握紧了他的手, 又凑到嘴边呼着热气,眉心皱作小山峰:“晨里叫你多穿件你偏不听, 要么咱先回家吧,明儿个再去, 别再冻着。”
裴松弯起眉眼, 温声道:“哥不冷,走这一路早热乎了,不信你摸摸。”
汉子伸手贴到他颈侧, 确是暖乎乎的, 可他仍不放心, 将穿在外的单褂脱了下来, 往裴松身上披。
裴松急起来:“哥真不冷,你穿着。”
“我里面穿得多,你把这披上。”
劝不下人, 裴松只得将褂子穿好,衣衫虽满是布丁,可穿上身却立时暖和起来。
他悄悄按了按怀里,硬邦邦的银子硌着胸口,心里十足的踏实:“哥就想早些问清楚门道,也好将兽皮换作银子盖房。”
秦既白又怎会不懂他,只两人山中回来, 都没好好歇歇,他心疼自家夫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