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农家汉,不在乎这茶叶的新旧,只笑着接过手去。
刚歇了片晌,邻家婶子就挎着竹篮来了,里头装着两把炒花生,嘴里念叨着:“听说今日打井,我来瞧个热闹,沾沾这水旺的喜气!”
话音方落,又有几户人家陆续过来,门前很快聚了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吉祥话——
“裴家日子过得顺当哟,这都打上井了,往后可是不用再往村头跑,日子也舒坦了。”
“可不是嘛。”婶子抓了把花生塞进裴松手里,“都说活水聚财气,这井若是成了,你家可要富裕了。”
裴松笑着应下,拱起手道:“借几位吉言,这若真顺利出水,到时候可要来家里喝新井泡的茶。”
“托大家伙儿的福,同喜同喜。”
院中正热闹,裴松还琢磨是谁通风报的信,目光扫到人群末尾,就见林杏和林桃正踮脚看他,腿边还跟着一黄一黑两只狗子。
见他望过来,咧着嘴笑得欢喜。
第76章 爆竹燃炸
裴松怀身子已月余, 肚腹还不见大,他听生产过的婶子说起,得三五个月时才显怀, 倒也有些哥儿腰身长一些, 到了六七月才鼓起来。
正是小月份, 怕有个闪失, 怀孩子的事儿不往出说,可林家是知晓的。
林家老大成亲一年多, 都还无所出,裴松本不想过早知会, 要么给人听去倒像是拿芒刺戳人心口, 臭显摆一样。
可林家两个总上家里来,小哥儿又是个坐不住的,裴榕怕他与人闹时没轻没重, 这才说了。
林杏心中别提多高兴, 眼下见了裴松, 倒是安分稳当, 连步子都缓了下来。
裴松心里熨帖,一手一个牵住俩小的,同小时候一般无二地领着往后院走。
林杏瞧着他这一身不多合适的棉袄, 温声道:“大哥,小白哥将这袄子给你穿啦?”
袄子是裴椿缝的,那会子正值仲秋,家家户户晒玉米打粮食,林杏常来裴家串门子,便听说是给秦既白做了袄子。
裴松笑了笑:“啊,怕我冷着。”
林杏抿唇脸色泛起红, 他与裴榕的亲事说定后,阿爹虽没多说什么,可到底担心裴家家底儿太薄,他嫁过去要过苦日子,惦记着多备些嫁妆,别叫娃儿受了委屈。
那会子阿娘正在屋里纳鞋底,她就笑说不会的,先不说裴榕是不是那样的汉子,就是有裴松在,也不会叫杏儿委屈了去。
再者说,那秦既白疼夫郎这片地界都出名,农活儿最是累人,他向来抢着干,还有那眼神,只要有裴松在,就没往别处看过。
同个屋檐下,裴榕如何不能差了去。
裴松不知晓他在想些啥,见他两颊通红,怕是风裹伤了,抽回手摸摸他脸蛋:“冷不冷?和桃儿上灶房里避避风?膛里还烤了红薯。”
“不冷。”林杏最是稀罕裴松,笑眯起眼说,“大哥,我想看打井。”
“那便看,只冷了记得去灶房灌汤婆子,桃儿也是。”
俩孩子忙点头:“晓得嘞。”
裴家后院儿,汉子将没劈砍完的柴火堆放在墙根,地界空出来,架起了爆竹。
农家人使爆竹,多是听个响,要么将砍下的竹子直接放进火堆里干烧,待到热气把竹筒灼烫爆开,噼里啪啦的很是热闹。
只今儿个是动土的大日子,早几日家里人便将竹子砍回来。
入冬后,竹子早不似夏里翠绿水灵,尤其历经雨水风霜,连晒几日后更是干巴泛黄。
在竹筒里塞上硝石、硫磺,用火一点,那声音比直接烧竹子还响亮。
人群乌泱泱涌进后院儿,约摸几十口子,倒也有序地围着将打井的地界站作个圆圈。
梳着羊角辫的小小子拉着阿嬷的手,小声问着:“那镐头往土里挖,就能出甜水吗?”
“能出,但得打下几丈深才成。”婆子蹲下身,抬手指过去,“这家中打了井,日日都能泡脚,过得便舒坦了。”
“那咱家能打吗?”
婆子便抱起小娃娃笑道:“那春生长大了也学打猎,像你白叔似地猎回头小鹿,咱家也打井吃水。”
小娃娃哪晓得打猎跑山的艰难,只崇敬地看去秦既白,不住点头:“嗯,也像白叔似的。”
日头偏西,余晖洒下一片薄金,漫过冻硬的土地,也覆在光秃的枯树上。
这点微弱的暖意,倒衬得冬景愈发寂寥。
点爆竹不能直接使火折子,离得近了恐会炸伤。
秦既白用长尾铁钳夹了根老树枝子,火折子点燃后,焰苗跳动,黑烟缭绕,凑到了爆竹近前。
“快将娃儿抱紧了,可别往前头去。”
人堆里不晓是谁家喊起一声,身边有孩童的,不论是不是自家娃儿,都拉到怀里抱紧实,还给捂住耳朵。
裴椿自是贴着阿哥站稳当,她也只在过年打年兽时见过这场面,还多是用火盆直接烧竹子。
像在竹筒里塞硝的,最近前是阿哥成亲时候,只那会子她在屋里待着,没同杏儿在外面跑,也少了见识。
眸子正一错不错地盯着火苗,就觉耳朵上一热,裴松的手捂了上来。
小姑娘仰头后瞧,就见阿哥朝前抬了抬下颌,示意她往前看。
风裹得脸颊冷生生,可被粗糙手掌捂紧的脸颊却暖乎乎。
裴椿往后站了站,贴近阿哥怀里,笑眯眯地看去爆竹。
就听“咚”的一声响,爆竹燃炸,青黄的竹片爆裂开,秦既白扔下铁钳,跑进人堆里。
裴松就觉耳朵一凉,汉子的大手捂了上来,将那些震耳的喧闹全都隔绝在外。
“冰不冰?”汉子张开口问道。
裴松听不真切,往他那边靠了靠,秦既白薄唇凑到脸边,擦着他的耳朵:“手冰不冰?”
裴松笑着看他,正想说不冰,就见秦既白将袄子衽口敞开,拉高到他耳侧,将人裹进了怀里。
裴椿被俩人闹腾得站不稳当,仰头朝后看去,拉开裴松的手,和林家两个到旁边去躲声了。
噼啪震响里,人声闹嚷,语笑喧阗。
缓缓,爆竹声歇下,又等过片晌,待到熄灭火,只余呜呜风声,秦既白这才松开手,过去帮忙清干净地面。
破土开基,得敬天地酒。
老师傅自家带的酒水,又借了裴家的茶碗,浇在黄土地上。
寒风刺骨,吹落林间残雪、梢头枯叶,将苍茫天地的一轮灿金凛冽作如血残阳。
下铲人得穿红,农家人制不起新衣,就在腰间挂一溜红带子,祈求开挖顺遂。
长风袭来,飘飘荡荡,老汉仰天高声喊道——
“天地神明在上哎!今儿个开井求泉,润泽一方,活水甘洌嘞!”
那声音虽嘶哑作斧劈,却又稳当如洪钟。
一声落地,年轻汉子绷紧脸,手中的镐头稳稳砸下。
“咚”的一声响,破开硬实黄土。
“拜谢苍天,拜谢厚土哎!望开井寻源,三丈见水,源源不绝嘞!”
汉子手臂高扬,再一声咚响里,砸下深坑。
秦既白站回裴松身侧,握住他的手。
裴家这一片后院儿,不到一年光景,已然大变了模样。
高起的篱笆墙,围合的鸡圈,如今又新打下水井……
再过几月,猫冬过了年节、新桃换下旧符,开春燕归时,家里就要盖新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