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成事之后这厮便下了狱,晏惟初特地让锦衣卫去清理东厂,不堪用跪得不够快的人都杀了,现在的东厂就是拔了牙的老虎,比狗都不如。
万玄矩撅着屁股匍匐在地,脑袋重重磕下去,跪得恭恭敬敬没有一丝怨言。
他深知自己一个阉人再风光唯一的倚仗也只有皇权,从前代行皇权的人是谢太后,所以他是谢太后最得用的一条狗。
现在小皇帝亲政,对他要杀要剐不过一句话的事情,他能活到现在表示小皇帝还想用他,那他以后就是小皇帝的狗,绝无二心。
晏惟初晾了他一阵,这才开口问:“知道朕叫你来做什么的吗?”
“奴婢死罪,”万玄矩奴颜婢膝,半点不狡辩,“听凭陛下处置。”
晏惟初随手将一本参他十几条大罪的奏本扔过去,让他自己看:“你确实死罪,僭越窃权、祸乱朝纲,卖官鬻爵、蠹蚀国本,贪赃纳贿、戕害忠良,今日百官跪在奉天门前要朕活剐了你,朕看在母后面子上暂且留着你的狗命,以后要怎么做你可知道?”
万玄矩“砰砰”磕头,忙不迭地悔过,表示自己一定改过自新,再不做那些恶事。
“行了,你卖过官职给哪些人,将名单给朕,”晏惟初沉声打断他那些废话,“一个也不许漏。”
万玄矩连连称是:“奴婢定不再做那贪赃枉法之事,再不敢鱼肉官员、祸乱朝纲……”
“朕没不让你鱼肉官员。”晏惟初冷不丁地冒出这句。
万玄矩一噎,惊讶抬头。
晏惟初将郑世泽给的那份名册也扔过去:“这上面的人,尽可以去敲诈鱼肉,这些人没有干净的,以你的本事根本不需要罗织罪名就能拿到他们把柄,尽可以对他们狮子大开口。
“他们孝敬你的金银财物九成收入朕的内帑,东厂可自行留下一成。从今日起朕允许你做的事情你才可以去做,朕不许的那些你要是敢动念头,朕便剥了你的皮,听明白了没有?”
万玄矩当即以头抢地:“奴婢领旨!”
奉旨鱼肉官员吗?嘶……
*
傍晚时分,锦衣卫来报,说那位定北侯又去了那不夜坊。
晏惟初支着下巴问赵安福:“你说是朕给表哥挑的美人他不喜欢吗?人送去侯府他便丢去绣房看也不看,倒是隔三差五地往不夜坊跑,真是浪费朕一番心意……”
赵安福压根不知道怎么回答,小皇帝是他看着长大的,但小皇帝的心思他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走吧,”晏惟初起身,“朕也去不夜坊看看。”
赵安福立刻命人去安排车。
郑世泽收到消息,匆匆赶来栈桥码头迎接晏惟初。
为免遇到朝臣,郑世泽领他走小道,笑问他:“陛下特地过来,又是来看那位谢表哥?”
这小子最近胆儿肥了,还敢调侃晏惟初。
晏惟初懒得计较,只问:“他在戏楼?”
“可不是,”郑世泽稀奇道,“我还从没见过他那样的,三天两头地来,来了只在戏楼里坐,也不点人伺候,就他一个人,坐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便走,我看他也不是真喜欢听戏,都不知道跑来这里做什么。”
晏惟初倒是心知肚明:“他知道朕让锦衣卫盯着他,自污给朕看罢了。”
郑世泽愈不理解:“那陛下精挑细选送给他的美人,也没见他笑纳啊。”
那日晏惟初虽不情不愿,也勉强挑了四人送去定北侯府,谢逍不能抗旨人是收下了但一个没碰,这定力着实让郑世泽佩服。
“他知道朕算计他,防着朕呢,”晏惟初叹道,“朕这表哥,清高倨傲得很。”
郑世泽笑笑不说话,谁还不是表哥了,同人不同命耳。
郑世泽领晏惟初自侧门步入戏楼,停步在西北角清净处,一抬眼便看到坐于二楼南面官厢的谢逍。
今次谢逍身侧却还有别人。
模样清秀的郎君,是个生面孔,正与谢逍一起喝茶、听戏、谈笑风生。
晏惟初的目光微动,赵安福已经很有眼色地自锦衣卫那里问来消息,低声告知他:“陛下,侯爷身边那个,是国子监的监生,名苏凭,父亲苏崇阳曾是谢老国公麾下参将,这苏凭跟随他父亲在边关长大,几年前他父亲去世后他才回来京中,他与侯爷应是旧识。”
晏惟初尚未说什么,郑世泽先冒出一句:“哦,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晏惟初到嘴边的话忽然不想说了。
“我听人说你最近经常来这里,就只是来听戏?”
苏凭侧头,问身旁明显兴致缺缺的谢逍。
谢逍轻颔首:“嗯。”
“之后有什么打算吗?”苏凭担忧道,“皇帝调你回京只为夺你兵权,你打算就这样坐以待毙吗?”
谢逍只说:“君要臣死,不敢不死。”
苏凭替他不忿:“你是于国有功之人,皇帝这样卸磨杀驴,未免过于让人心寒。我瞧这小皇帝也不是个好的,他对你这样刁难提防,对那奸宦万玄矩却一直拖着不杀,分明是非不分……”
“慎言,”谢逍提醒他,“你还只是个生员,不要妄议朝堂事。”
苏凭咬唇,止住了声音,他确实犯忌讳了。
谢逍显然不愿多提这些。
皇帝的想法他能猜个大概,留着万玄矩,就是留着一把最好用的刀,尽可以对付皇帝想对付的那些人,等到这把刀没用了再斩断,也可给群臣一个交代,而皇帝自己藏在背后片叶不沾身。
越是清楚知道那小皇帝的城府,谢逍越警惕,毕竟皇帝要对付的人里头,镇国公府怕是排在第一位。
楼下,郑世泽忽然恍然大悟状:“我知道了,难怪这定北侯对那些美人不动心,碰也不碰。”
晏惟初目光挪过去,眼里藏着不悦,眼神示意他有屁快放。
郑世泽乐道:“他身边那个,长得是真不错,这不很明显嘛,他好男色啊!”
晏惟初的神情一顿,面色显而易见地沉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小皇帝:你造谣!
第8章 朕要请表哥吃饭
辰时,晏惟初刚起身洗漱更衣,正在用早膳。
进来人禀告他,首辅张炅带着众阁臣和六部官员卯时初就过来了,就跪在外头,请陛下临朝。
晏惟初捏着银箸,慢条斯理地吃东西:“他们前几日还没跪够?来了多少人?”
下头人如实答:“一众阁老除了末辅刘公称病未到,其他人都来了,六部官员也有七八成在场。”
“啧,”晏惟初耷着眼,“倒是齐心。”
一个时辰后,晏惟初终于现身,外头果然跪了一地的人。
众臣见到皇帝一阵躁动,有人大声喊:“请陛下回宫临朝!”
其余人附和,声音很快变得整齐划一,不断重复这一句。
晏惟初其实不想搭理他们,实在是被烦得不行,不能不出来。
张炅跪着上前,疾呼:“陛下!您才亲政,不可这般疏懒怠政、任性妄为,落得天下臣民耻笑啊!”
次辅林同甫趁势进谏:“陛下不可将万玄矩那奸宦放还!寒了吾等忠臣的心,助长谄媚佞幸之气啊!”
晏惟初的神色瞬间冷下了。
开口就是指责,真是给你们这群酸儒脸了。
这些人逼着他回宫、要他处置万玄矩,本质上是对皇权底线的试探和挑衅,他今日要是退了输了,日后必将一退再退,直至被这些人拿捏彻底沦为傀儡皇帝。
“朕不回宫临朝,并非不过问政事,朕信任尔等本事,尔等替朕多担待着些就是。”
晏惟初快速说道:“至于那万玄矩,说他牵涉谋逆之事纯属子虚乌有,其他罪状亦有夸大其词、捏造事实之嫌,朕已命锦衣卫核查清楚。
“他虽有过,罪不至死,母后以其年事已高,请朕宽宥于他,朕念他多年伺候母后有功,将功赎罪,赐了他一百杖责,令其闭门思过、改过自新,这事便到此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