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惟初说到最后,神色间露出哂意,又似叹息:“朕这位章先生,当真藏得好深,连他孙子都不知晓他的底细。”
谢逍接过奏报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反手扣到御案上,望着他:“笑一个。”
晏惟初皱眉抬眼:“你当朕卖笑的?”
谢逍伸手,捏住他下巴,轻轻摩挲了一下。
晏惟初心领神会,起身将御座让出。
谢逍也毫不忌讳,径直坐下,将晏惟初揽过,抱至自己腿上。
晏惟初顺从抬手勾住他脖子:“表哥……”
亲吻覆上来时,晏惟初想,自己真是这辈子都逃不出表哥的掌心了。
他认命闭眼,回应谢逍的吻。
赵安福刚带人进来,瞧见这一幕低了头,又不动声色地带所有人退下了。
来禀报事情的崔绍在外头等了半日,摸不着头脑,问路过的小太监:“御前还有人吗?”
小太监目不斜视:“只有皇后殿下。”
崔绍抬头看看头顶这亮堂堂的天,陷入沉默中。
待到他被传召进去,晏惟初已坐回御座上,谢逍在一旁帮他整理案上堆积成山的奏本题本。
崔绍上前见礼,直言说起正事。
他们已经顺藤摸瓜将那些刺客背后的人抓着了,是江南那边专接这种活的暗门,由多方势力供养,南边的地方官、起兵的反王、通敌叛国的武勋,甚至那些异族蛮夷,都与他们有过交道。
云山书院也是其中之一,看似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股势力,实则背后站的云山派系才是隐藏最深的那一群人,其他那些都只是受他们利用的棋子。
当日会试舞弊案上吊的主考官,其实是死在了暗门之手。
当年的怀德太子,如今的当今天子,只要挡了他们的利益,他们一样敢杀。
若非谢逍冒天下之大不韪带兵查封江南云山书院,强摘了先皇御赐匾额,又有晏惟初这个皇帝足够杀伐果断,将他们的人杀了一批又一批几乎断了他们的根,这些事情或许永远无法浮出水面。
只要蛰伏起来待风波过去,他们又能迅速卷土从来。
但这次,晏惟初不会再给他们机会。
“将人都抓了吧,”他沉声下谕,“江南那边,让东厂配合顺王办差,这些毒瘤,朕要将他们连根拔除。”
崔绍犹豫禀道:“外头一直有声音说,陛下办的人太多了,日后朝廷无人可用……”
晏惟初冷笑:“嘴上说说罢了,还有那么多有功名在身但无官可做的举子等着入仕,少了这些蛀虫正好腾位置,朝堂不会离了他们就转不了,朕还可以开加科,他们看不上朕这个皇帝,有的是别人想做朕的官。”
谢逍自那些奏本里抬眼,将晏惟初这个并不好看的神情看进眼中,又垂了眼。
他将案上所有公文都分门别类,见晏惟初提笔批红,不再扰着他,转身出去。
崔绍在外头被他叫住。
“侯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晏惟初不在,他们依旧口称侯爷,只有当着晏惟初的面才会喊皇后殿下让小皇帝听着开心。
谢逍问:“你现在带手下去拿人?”
崔绍点头称是。
谢逍道:“我带兵跟你一起去。”
崔绍有些意外,但晏惟初之前下过口谕,见谢逍如见他,谢逍的命令不必再额外请示他,故崔绍也直接领命了。
谢逍点了两千京营兵马,锦衣卫反倒成了陪衬。
先前郑世泽带麒麟卫抓的大多是三品以下官员,今日他们才真正要去拿各部堂官。
谢逍主动将差事揽过来,就当是他这个奸后想排除异己吧,要骂要恨冲他来便好。
先去的是礼部尚书府,谢逍直接命人包围整座府邸。
他亲自带兵进门,正堂里老尚书颤颤巍巍地起身,喊冤:“老夫不过是那日朝会上骂了你几句,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谢逍神色漠然:“我的确心眼小,对不住了。”
这老头大骂他邪佞祸国,又高喊自己没有做过对不起陛下的事,忠心可鉴。
谢逍原本看他年纪大想给他留两分颜面,听他一直嚷嚷对皇帝一片忠肝赤胆,索性直言:“两年前的会试舞弊案,除了当时卖出去的那十四份试题,你们还将题目泄露给了云山书院,当时上吊的礼部左侍郎只是副总裁,你才是主考总裁官,我有无说错?”
老尚书涨红着脸声音陡然卡在了喉咙里,瞪着他的眼中流露出惊慌。
谢逍没给他狡辩的机会:“你们做得十分隐秘,真正经手的只有寥寥几人,那些被你们选中的学生甚至在进考场前也全不知情,等他们高中日后又是下一个你们,这一百多年,你们都是这么做的。
“当日若非那位左侍郎起了贪念,将试题卖出去,漏题一事也不会败露,所以他死了,线索也到他那里断了。”
这些人确实够狠也够果决,可惜碰上了一个杀神,谢逍不在意被天下读书人戳脊梁骨,坚持将江南云山书院查封把所有人下狱,将他们逼至绝境。
老尚书颓然跌坐进椅子里,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几十岁。
他沙哑声音道:“……那些被选中的学生即便不提前拿到试题,他们也考得中,我等只是想为朝廷多择一些有用之才,陛下亲政后种种行径过于荒唐,都是因为身边小人太多,真正能辅佐劝谏他的人太少。”
谢逍却问:“谁是小人?尚书大人若是说我也罢,其他人似刘公与其子,皆是脚踏实地尽心为陛下办差、效忠陛下效忠朝廷之人,尚书大人何必以己度人?把拿捏那些学生收为己用说成为朝廷取士,不过是你们冠冕堂皇荒谬至极的藉词,为人臣子者收买凶徒当街刺驾,才真正是奸邪小人,不忠不义。”
“不!”对方提起声音激动为自己争辩,“老夫没有参与刺驾!老夫纵有再多不是也绝不会做这等大逆不道、猪狗不如之事!”
也许他说的是真的,但谢逍不意再听,吩咐身后亲兵:“拿下。”
这些人欺负辜负了他的陛下,通通该死。
傍晚时分,御案上堆成山的公文已不剩几本,晏惟初心头也松快了不少。
多亏谢逍帮他将这些奏本题本分门别类,分了轻重缓急,他批阅起来也方便。
下头来人跟他禀报谢逍正在外头做的事情,晏惟初没有抬眼,淡淡“嗯”了声。
无论表哥做什么都是为了他,他的默许便是为表哥撑腰。
谢逍一直到深夜才回来,晏惟初已经熄灯歇下了。
被身后贴上的温热身躯揽住,浅眠在等他的晏惟初覆住他搭在自己腰间的手,靠在他怀中没动,问:“今日抓了多少人?”
“七八个吧,”谢逍随意说道,“都是三品以上大员,陛下有得烦了。”
“我有什么好烦的,你都帮我解决了,我只用择人填补职缺便是。”
晏惟初说:“表哥,你这样带兵大张旗鼓地去围朝中大员的府邸,不合规矩,明日又要有人弹劾你这个皇后骄横跋扈了。”
“随他们,”谢逍全无所谓,“反正陛下会把弹劾的本子留中。”
这才是真正的有恃无恐。
晏惟初懒得说他,只问:“你是不是把太师府也围了?”
“我没动他,”谢逍道,“只让人先把他府邸围住。”
静了静,晏惟初小声说:“他是我启蒙先生,父皇驾崩后,我被摄政王他们软禁在这里,是他一直坚持来为我讲学,还带了另几位先生一起来,我那时以为他们都是来帮我的。”
谢逍安静地听,反手捏住他掌心,拇指腹缓缓摩挲上去。
晏惟初继续说着:“后来他们被摄政王贬的贬、流放的流放,章先生他也伤了腿留了个太师的虚衔被迫致仕。我能从这里出去,他大概也出了力吧,不然那夜那些文官不会来得那么快,一收到消息立刻就来这里迎我回宫。
“可惜我亲政后,没有如他们的愿,先就因万玄矩的事让他们对我失望,他们想要我对镇国公府开刀,我也没做,还又给了你一个世袭爵位,再后面我又是征商税,又是让人查地,还收拢了兵权,他们真正怕了,知道我不受控,做不了他们想要的明君,所以想换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