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没用诸如剥皮、凌迟、五马分尸之类的酷刑,怎么不算心善呢?
谢逍凝着他的眼睛,这小郎君总是这般,看似天真娇憨,却又无端让人觉得他这样的表象下藏着的,是与实际年龄不相符的复杂莫测。
可是怎么会?
来京中之前,他大抵也只是江南小镇上娇养长大的普通少年郎罢了。
晏惟初毫无预兆地凑近谢逍面前,目露困惑:“表哥,你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谢逍面不改色:“不能看?”
晏惟初嬉笑:“那我长得好看吗?”
谢逍的视线自他灵动狡黠的眼扫下去,掠过泛红的鼻尖,落至他形状似花瓣一般红润的唇上,顿了顿,再又移回去,对上他眼中笑意:“嗯,好看。”
谢逍说的坦然,晏惟初眼睫忽扇着:“真的?”
谢逍问他:“好不好看,你自己照镜子不知道?”
晏惟初更乐了:“我自然知道,但是我喜欢听表哥你说,那就谢表哥夸赞了。”
谢逍转开眼,不动声色地看向了前方。
他们在这边用过午膳,下午雪停之后便去了另一座山头的寺庙里,抄近路过去倒也不远。
“这里的寺庙听说香火旺盛,但这两日下了雪,估计来的人少,表哥,我们俩成包场的了。”
晏惟初兴致勃勃,这一路走来果然除了他们便不见别的香客。
“佛门清净地,严肃些。”谢逍低声提醒他。
“有什么关系,”晏惟初漫不在乎,“我都说了菩萨佛祖喜欢我……”
晏惟初说话间不经意地侧头,瞥见前方大殿里走出来的身影,竟然是那位苏小郎君。
苏凭也看到了他们,先是一愣,迈步走过来:“明昭,世子,你们怎一起来了这里?”
他的目光在谢逍和晏惟初之间来回转了一圈,神情复杂,几乎压不住声音里的情绪。
不等谢逍开口,晏惟初先说:“表哥约我来的,赶不及赏枫,来赏雪也一样,这大冷天的我都不乐意来,表哥非要拉上我一起,真是的。”
他一脸无辜,仿佛不知道苏凭先约了谢逍来这边赏枫,也仿佛之前几次提出邀约的人不是他。
谢逍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说,等同默认了他的话。
苏凭面色黯然:“我还以为明昭你之前拒绝我是没空过来……”
谢逍不欲解释,只问:“你在这边的书院念书?”
苏凭勉强按捺住心绪,说:“云山书院也在这里,这边清净,中举之后我便从国子监出来,来了这里闭关念书,今日偶然起意来这边给菩萨上炷香,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你们。”
晏惟初闻言神色微动,他听说过这座书院的名字,太师章文焕从前也是这里的学生,致仕之后成了这座书院的山长,偶尔会亲自过来讲学。这云山书院并非什么人都进得去,苏凭竟然能被他们看上?
谢逍无意多聊,便要同晏惟初进去,苏凭不甘叫住他:“明昭……我能不能单独跟你说几句话?”
晏惟初难得给面子:“表哥你们聊吧,我先进去拜拜。”
他才不管谢逍答不答应,撇下他们独自进去了大殿内。
外头的声音远去,这一方宝殿里香火缭绕、肃穆安宁,仅有他一人。
正前方的高大佛像在光影暗处,悲悯俯视众生。
晏惟初驻足,仰头平静目视良久,既未跪也未拜。
当世佛不拜过去佛,他是天子,是这大靖天下唯一的真神,没有谁能让他纡尊跪拜,佛也一样。
他的底线只在他自己这里,他心甘情愿做的事情,什么都可以,反之,不可以。
晏惟初没在大殿里久待,自后门出去,又从廊下绕回前头。
苏凭还在与谢逍说话,晏惟初却瞥见不远处另一在等苏凭的人,是谢家老二谢迤。
谢迤的注意力全在那俩人身上,晏惟初多看了他一眼,谢迤神色冷沉,眼里有明晃晃的对谢逍的嫉妒恨意,侧对他的谢逍却无知无觉。
苏凭的声音响起,饱含涩意:“明昭,当年我回京之前送了你一柄我亲手画的折扇,你那时是否就已经知晓了我的心意,所以故意疏远我?”
归京那日他将自己的满腔爱意画于折扇上送出,这些年他日夜反侧终于将谢逍盼来,谢逍冷淡疏离的态度却已表明一切,他只是不甘心。
谢逍淡道:“抱歉,我无此意。”他说的并不决绝,却也不给苏凭留半分念想。
苏凭分外难堪,又哭又笑,几乎站不住:“……那安定伯世子呢?你们才认识多久?你邀他在你府上留宿,特地送花灯与他,又同他一起来这里赏雪,你们这又算什么?”
谢逍皱眉,无意与外人聊这些。
被点名的晏惟初心道算我人见人爱呗,还能是什么。
他正欲上前,谢迤抢了先,走过去叫了谢逍一声:“大哥。”
谢逍这才注意到谢迤也在,谢迤解释:“我来书院看苏凭,同他一起来这寺庙里转转,一会儿就回去了。”
谢逍点了点头,也无甚好说的。
苏凭神情恍惚,谢迤扶住了他一侧手臂:“我们走吧。”
“我……”
苏凭还想说什么,谢迤打断他,温声道:“回去吧,我送你回书院。”
苏凭看着他的眼睛,很勉强才缓过神,慢慢点了点头。
谢迤回头冲谢逍说了句“大哥我们先走了”,扶着苏凭迈步下石阶离开。
等人走远,晏惟初上前,笑着调侃:“表哥,这苏小郎君对你一往情深的,你要娶男妻怎不考虑他?”
“他书念的好,考功名走仕途前途无量,不必掺和进这些荒唐事情里来。”
谢逍说罢睨过来:“何况我若真生出这个念头,又有人要红着眼睛质问我为何要娶别人,不如作罢。”
“……”听不懂。
晏惟初故意装傻:“表哥你那二弟是对苏小郎君有意思吗?大冷天的还特地来这里看他?据我所知二少爷他是有妻有子的吧?”
“也许吧。”对谢迤的事,谢逍无兴致多提。
他问晏惟初:“你刚已经去里头拜过菩萨了?求了什么?”
“不想说。”晏惟初有意卖关子。
倒不是求,先前他望着那佛像,在心里与之做了个交易,若佛能让他心想事成如愿以偿,他便投桃报李让这寺庙日后香火更鼎盛,单看这里的佛识不识趣。
不说也罢,谢逍问:“回去吗?”
晏惟初道:“你不进去拜拜吗?”
谢逍没什么想法:“我不信这些。”
他们便又一块往回走。
晏惟初笑问:“表哥,所以苏小郎君当年送你那折扇,上头到底画了什么?”
谢逍瞥他一眼:“你很好奇?”
晏惟初诚实道:“是挺好奇的。”
谢逍无甚意思地说:“也没什么,双松并立、竹石相倚,不过这些。”
“这样啊……”
晏惟初捏着自己狐裘下挂于腰间的玉佩绶绳晃了晃,他这好像也是双生相依的寓意来着。
“那表哥你既然对他没意思,为何不拒绝得更彻底一些?还时不时地借书给他,去瞻云苑也带着他?”
“都是他主动提出的。”
谢逍沉默了一下说:“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鹰盘涧一战,他父亲当时为了替我祖父挡箭战死,我虽拒绝他,但这份恩情总要记着,能还便还。他原本可以袭父职,因自幼体弱做不成武将,才选择了回京考功名,我便更不能耽误他。”
“表哥可真为他着想,”晏惟初酸道,“那如果没这些因果呢?你会考虑他?”
谢逍没有犹豫:“不会。”
晏惟初追问:“为何?”
谢逍摇头:“我欲娶男妻只为打消陛下顾虑保全自身和家族,明知他对我有情而我无意,将他拖下水无异害人害己,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