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世泽犹豫道:“陛下,南边那些备倭军也未必靠得住,只怕他们做做样子消极应战,故意把倭寇放进来作乱。”
晏惟初又岂会不知道,他烦心的就是这个。
现在却只能先这样,军情紧急不容耽搁,晏惟初雷厉风行地连下数道诏令,除了命东南各地备倭军应战,调平津、济州两地水师前去布防,还密旨去西南让施家军做好准备,一旦南边生出大的乱子,立刻出兵平乱。
郑世泽听着他接连发下圣旨,又想起个事,说:“那些海盗里其中有一支队伍似乎是例外,他们不碰普通百姓,专门打劫那些官员养的私下出海的大靖商队,我爹几年前有一次在海上碰上他们被抓了,后来他们知晓我爹是陛下的舅舅,又把我爹放了。我爹说他发现那个海盗头子身份有些特别,似乎从前是大靖的宗室,甚至可能是藩王子嗣。”
“藩王子嗣?”晏惟初一愕,旋即想到,“当年潜逃出去的平阳王?”
郑世泽道:“可能是,算着年纪,那海盗头子四十几岁,应该是当初逃出去的平阳王的儿子。”
晏惟初顿时就明白了,当年六王作乱,平阳王也是其中之一,是领头的纪兰舒祖父庆亲王的侄子,事败之后他带着家小潜逃,朝廷追捕多年一无所获,没想到竟然逃去了海上。
“他们除了打劫商队,没做过别的恶事?”晏惟初皱眉问。
“应该没有,”郑世泽道,“我爹说他们手里有两百多艘船,其中有四十几条都是战船,有跟南洋那边的夷人买的,也有从大靖官员手里买去的水师舰队的军舰,靠着这些船他们打劫商队可谓无往不利,但对大靖沿海一带的那些普通百姓,他们非但没做过恶,还时常送东西去接济,那边很多百姓私下里都很感念他们……”
晏惟初面色不虞:“从大靖官员手里买军舰?这些贪官还有什么是不敢往外头卖的?”
郑世泽尴尬说:“天高皇帝远,总有人利益熏心。”
但现在也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晏惟初道:“照你说的,他们知道你爹是朕的舅舅便放了他,又接济平民,似乎是想以此换得朝廷招安,想回来大靖?”
郑世泽也不肯定:“是倒是,但如果那海盗头子真是平阳王的儿子,那就是反王之后,朝廷怎可能放过他们。”
晏惟初想了想说:“也许他只是想让手下那些人回来吧。”
四十几艘战船,快抵得上朝廷一个大型水师卫所了,且他们常年在海上烧杀抢掠,比起那些吃空饷战船放着生锈的卫所老爷兵,战力不知道强了多少,若是能被征召,在海上先筑起第一道对付倭寇的防线,也好减轻岸上用兵的压力。
晏惟初想到这点,觉得可行,总归纪兰舒他都用了,还担心再多一个反王之后吗?先把人招安,等战事了结把他手下打散分到沿海各个水师卫所去,至于他本人甚至不必恢复宗室身份,以军功给个外姓爵位,调去其他地方任职,就不会有任何后患。
至于负责去劝说招安的人选,纪兰舒最合适不过,他自己便是最好的招安例子,对方还是他堂兄,更好沟通。
恰好边慎依圣旨来庆渭接手总兵位置,纪兰舒也跟着过来了,他们一到这里就被晏惟初传召至御前。
纪兰舒亲手写下招安信,加上他的身份信物,一起八百里加急送去了东南。
他与边慎自辽东代天子巡边回来,也是第一次来面圣。
辽东那边的情形比这头稍好些,军官侵吞军屯粮饷,这都是常态,胆大包天到勾结异族通敌卖国的倒是没有,该办的人也都被他们办了。
晏惟初已经让邴元正带兵回去了朔宁,兼掌辽东军马,有邴元正坐镇那边足够。边慎被他调来庆渭,纪兰舒跟着过来接手这边的土地清丈差事,刘诸这个首辅要跟他回朝,刘崇璟他也打算带去别处,只能让纪兰舒来做。
“现下各处边镇将领都换了一批,庆渭这里是西北四军镇的枢纽,有你们在这边朕更放心些,你们在这待个三五年,帮朕巩固边防、整顿军务、恢复民生,职责重大也很辛苦,但朕没有别的更信任的人,只能将事情托付给你们。”
晏惟初的言辞恳切:“父亲、爹爹,别让朕失望。”
他向来很懂得利用人心打感情牌,既然认了父亲和爹,自然要把人用到极致。
边慎二人郑重接旨,纪兰舒多问了一句:“陛下,定北侯您会带回去吗?”
晏惟初没做声。
北方三镇里,汾良他让从京营带来的将领去接手了,乌陇和燕安那边都是谢家军,不好从外头调人过去,谢逍留守那边其实是最合适的,可若是那样,他和谢逍真就要天各一方,以后一年也难得见一次。
当初他把人调回京,是想将表哥收为己用,日后好放心派他去为自己守边。
但是现在,他的私心占了上风,更想将表哥留在身边。
但表哥不愿意,迟迟不肯来见他。
见晏惟初不开口,纪兰舒他们也不多问了,很知趣地准备告退。
晏惟初忽然道:“朕过几日便会离开这里。”
纪兰舒问:“陛下要回京了吗?”
“不,”晏惟初说,“朕要一路南巡下江南。”
他二人目露惊讶,边慎先劝道:“陛下,如今南边倭寇作乱尚未平定,兴许还会生出别的乱子,实在不是南巡的好时机,还请三思。”
晏惟初偏不:“他们不想朕的手伸去南边,朕偏就要亲身前去,乱了也好,不生出乱子朕还不好找借口办他们。”
小皇帝天生反骨,越不让他做什么他越要做什么,纪兰舒知道劝不住,便问他:“陛下要将带出来的这些人一起带去南边?”
晏惟初斟酌了一下道:“京营十万人太多了,拖缓行军速度,到时候让部分人先回京吧,不过朕要去南边的事,你们别透露出去,朕打算先瞒着下头的人,也不想沿途兴师动众劳民伤财。”
边慎再次担忧提醒他:“陛下若不多带些人,去南边怕会有危险。”
晏惟初不以为意:“再说吧。”
上一次谢逍敢无诏带兵来,他也想看看这次他表哥会作何反应。
*
御驾动身行至关中时,消息才传到乌陇,一同送来的,还有一张空白谕旨。
谢逍看着手中一字没有的诏旨,眉头紧锁,问:“陛下这是何意?”
来传旨的锦衣卫道:“陛下没说,只让卑职将这个送来。”
谢逍沉思片刻,又问:“陛下为何去了关中?他不打算回京吗?”
对方的回答依旧是不知道。
锦衣卫离开,谢逍心里却生出担忧,晏惟初总是想一出是一出,大可能不会老实回京去,送份空白圣旨来,或许是让他自己做选择。
“世子你既然这么担心,就别顾虑那些有的没的,去见陛下吧。”
来禀事的表叔乐呵呵地劝他:“陛下都给你台阶下了,你也别总是拿乔,想去便去。”
谢逍盯着手中的空白圣旨,没反应。
他表叔说了实话:“世子,陛下离开这里之前曾问过我想不想做这乌陇总兵,那会儿我以为他想挑拨你我呢,现在倒是明白了,他肯定是要调你回京的,这边只能让其他人来接手。”
谢逍闻言神色微动:“陛下真这么问你的?”
表叔道:“是啊,这还能有假,陛下应该早就想好了,他指定不愿意再将这总兵位置交给谢家人,才挑中了我。”
谢逍沉默下来,晏惟初的心思他又岂会不知。
表叔接手他的职位是最合适的,半个谢家人的身份可以压住下头那些将领,偏偏表叔又不姓谢,日后乌陇这里的兵权便会逐渐跟镇国公府解绑。
也罢,就这样吧。
谢逍这次只带了三十人,第二日一早便启程离开了乌陇。
担心晏惟初安危的心思占了上风,他确实想不了太多,与其一直纠结那些有的没的,不如去见了人再说。
他带着自己的亲兵日夜赶路,真正追上皇帝御驾时,也已到了江北彭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