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途昭翎知道本次入京的考生中有不少女子,其中女红与女医科目的女子最多,足有十六人。
其中女红十三人,女医三位。
司途昭翎此前偶遇过那三位女医,还就在她的绸缎庄里。
三位女医年纪最大的也不过二十出头,都是爱美的年纪。
见着京中很多姑娘夫人都穿着南疆丝绸,觉得鲜艳的颜色格外好看,便想来问问价,若是价格合适,她们也想买来做一身衣裳。
她们已经是国子监门生,此后都要在京中生活,自然要穿得体面些。
这其实也是因为她们近日都住在京中最繁华的地方,没去过东市那边的平民区,所以才会觉得京中人人富贵。
不过她们并不是太有钱的人,手中闲钱也不多,朝廷赏的那些她们还想留着日后傍身。
因而知道绸缎高昂的价格后,她们就歇了心思,准备离开。
但司途昭翎当时就在楼上,下面人传言说有学子来,她便忙跑下来。
见状更是开口叫住三人,笑眯眯上前打招呼,说明了自己的身份。
三位女医都来自小县城,此前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会试成绩送来那日见到的郡守等人。
因而见着传说中才听过的王府郡主,一个个都白了脸,恐怕是不小心得罪了对方。
她们并不觉得郡主会是想和她们交好,毕竟当下环境,大夫的地位本也不算特别高,女医的地位却更低。
人人都说女子就该相夫教子,成日里在外头坐诊,便是只给女子诊治也是不安分,不是好女子。
这般贬低的话听得多了,她们自己便也不敢高看自己。
若不是此次科举,叫她们燃起了心中不知名的火,她们或许不多时就都要放弃行医,当个世俗规训下的好女子,相夫教子。
尤其这三人中年纪最大的女医已经二十二岁,在这平民女子十几岁就要出嫁的年纪,她就是因为学医才被耽误了这么多年,到如今都未成亲。
不过因为她能挣钱,所以娘家也一直没有将她赶走,更没想着把她嫁人,只打算叫她一直养着家中兄弟。
但年前,家中知晓她竟不知廉耻,报名参加了科举与男子共事,便觉得实在丢脸,与她断了亲。
她一介女子,大宁又还不允许女户存在,所以她都想着若是科举不过,便放弃行医找个鳏夫嫁了。
好在她报着“再拼一把”的想法,才一路走到了现在。
她知道自己医术不精,比不得那些正经大夫。
她能走到现在,只是因为女医稀少,报名参加科举的女医就她们如今这三个,所以三人才能全部进了国子监。
话说回来,她看低自己,住进青云楼后,更知晓了自己与其他人的区别。
这几日来,寻其他学子的人络绎不绝,便是女红科目,也有不少绣房和绸缎庄等来找学子。
只她们三个女医,无人问津。
因而被司途昭翎这样的贵女叫住,她们三人都不觉得对方会是想和自己交好。
可司途昭翎却出乎她们意料,竟很温柔地安抚她们,又请她们上楼坐。
三人迷迷糊糊,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要如何推辞,也其实不敢推辞。
所以她们就跟着司途昭翎上了楼。
小郡主年岁比她们三人都小,性格也活泼开朗,不仅叫人给她们送了茶点,还一直和她们搭话。
聊的内容也都是女医以及女性疾病等相关,还请她们帮自己和绸缎庄里的绣娘们把脉。
最终得到自己身体倍儿棒的消息,司途昭翎开心地说了一箩筐的好话,还答应送她们每人一身衣服当做诊金。
三人自是不敢答应,但司途昭翎雷厉风行,叫绣娘给她们量了尺寸。
今日司途昭翎出现在青云楼,便是带着那三套已经做好的衣服,以及一些小巧精致但不至于太昂贵的首饰。
说是诊金,她其实更多的是心疼这些女医,想为她们做些什么,至少叫她们感受些善意,不再这般唯唯诺诺。
在楼门口碰到王其琛,姐弟俩都是眼睛一亮。
但如今在外人面前,他们三人并不相识,便都忍下心中激动,走上前礼貌地打了招呼。
王其琛亦是笑容不变,风度翩翩地回了礼。
他们没有交谈什么,见礼之后只是客套,然后王其琛便打算带着谈济四人离开。
可司途昭翎没忍住,开口道:“等一下。”
几人顿住脚步。
王其琛温声道:“郡主有何吩咐?”
“我想问问这位谈举人。”司途昭翎看向谈雨竹,双眼很亮,“请问您可否赏脸,与我共进午餐?”
王其琛笑着别过脸。
谈雨竹余光瞥见他的动作,却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她知道父亲是王家少主的人,可她却从未见过这位少主,今日一见,对方与她想象中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与父亲描述中“沉稳内敛,年少老成”等等词句完全搭不上边,顶多能搭上一个“风度翩翩”。
可也因此,她没办法刚见过第一面,就判断对方的性格和行事方法。
这京中暗流涌动,各方势力交错繁乱,她一时不知该不该与司途昭翎走。
不过她虽看不懂,她父亲谈济却还算了解王其琛。
见他这个反应,便知道对方不准备拦着,于是他便开口对女儿道:“竹儿,既然郡主相邀,你便去吧。”
谈雨竹顿时明了。
看来这王家少主与南疆郡主是交好的。
于是她唇角带上清浅的笑意,温温柔柔地对司途昭翎说:“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
司途昭翎平日里接触最多的都是南疆的姑娘,那里的姑娘们性格几乎都是风风火火,偶有几个温言细语的,也都是表象,等熟悉之后一个比一个豪迈。
自然也有几个她不喜欢的,不是太假,就是太装,天天装委屈可怜,却是为了叫别的女子不舒坦。
司途昭翎知道,人分好坏,与男人女人无关。
所以她见着那些讨人厌的,也从不客气。
不过说实话,在遇见谈雨竹之前,她都觉得这般轻声细语仪态端方的女子,都有点端着,和王家人一样。
嗯......不包括王其琛。
但谈雨竹虽也如此,可给她的感觉却如沐春风,脸都有些热。
再开口时,她都不自觉放轻了声音道:“那请谈举人稍等我一下,我此前答应给白举人她们做的衣裳做好了,先给了她们,咱们再去他处。”
谈雨竹与青云楼中的学子们都认识过,知道司途昭翎说的是女医科目的举人,便颔首笑道:“郡主请便。”
司途昭垚也多看了两眼这位谈举人,真就是豪门贵女的模样,与他姐姐跳脱的性格天差地别,但瞧着面相都不错。
他又看向一旁眼巴巴看着谈雨竹的少年,笑道:“你是谈举人的阿弟吗?”
严瑞没想到堂堂藩王世子会和自己搭话,脸一白,忙躬身道:“是。”
说罢,他又想起不能随便欺骗皇室,忙补充道:“不是亲生的,但和亲生的一样。”
司途昭垚被他逗笑了,说:“不用这么紧张,我和我阿姐都不会吃人。”
严瑞干笑了下,比哭得还难看。
谈雨竹瞧见,哭笑不得地拍拍他的肩。
“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司途昭垚又问严瑞,“姐姐们说话,咱们也能一处聊聊天。”
严瑞下意识又看向谈雨竹,见她点头,他脸上当即有了点笑意,又忙收敛,对司途昭垚道:“谢谢世子,我、在下......”
他越紧张越说不出话,越说不出话,就越紧张,瞬间就陷入死循环。
严晋升看着儿子这样,不由蹙眉,心中不由担忧起来。
儿子打小就这般不爱与人交往,独独喜欢黏着谈雨竹,但孩子都十几岁了,不能总这般。
这次他带着儿子参加科举,一是听了王其琛的鼓动,觉得如今朝廷好,想要效力。
二就是为了自己儿子能走出去,见更多的人,得到更多的锻炼机会。
可眼下看着他这憋得脸通红的模样,他又忍不住心疼,有些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