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把他支得远远的。
靠近前头的牢房中,百里御闭眼坐在墙边,年迈的蛊师缩在墙角,极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可他那双浑浊的双眼,还是忍不住会时时瞥向那年轻的藩王。
便是落了难,对方依旧气度非凡,依旧高高在上。
也依旧,让他迷恋。
百里御听到秦枭大步出了监狱,听到那年轻的狱卒问楚九辩要不要打开牢门。
他睁开眼,看向角落里的蛊师。
唇角漾出一抹笑,百里御伸手朝对方招了招,像召唤宠物一样。
蛊师一怔,而后眼睛都好似亮了,立刻起身,踉跄着跑到他面前跪下来,仰头看着他。
百里御缓缓倾身靠近他,伸手抚摸他干瘪的、布满褶皱的脸,动作温柔,笑得更缱绻,如同他们此前那一次次缠绵时一样。
蛊师呼吸都重了些。
百里御就笑,柔声说:“你不是说,愿意为了我去死吗?”
“属下、属下愿意!”
百里御笑容更深,动作温柔,说出来的话却很残忍。
“那就死得有价值些。”
与此同时,楚九辩站在萧曜的牢门外。
“说吧。”他开口。
萧曜缓了缓,怕楚九辩等不及就要走,努力爬起来。
他想去门边,离神明近一些。
可没力气。
他只能在原地勉强坐着,苍白着脸看一门之隔的神明。
楚九辩面色无波。
半晌,萧曜所有想说的话都堵在喉间。
说什么都没用了。
于是他只是笑笑,自嘲那般。
然后说:“算了。告诉你也无妨。”
楚九辩听到了那个名字。
那个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的名字。
他没说话,转身朝监狱外走去。
路过定北王所在的牢房时,他朝里瞥了一眼,与百里御轻佻的视线对上。
楚九辩脚步不停,继续朝外走去。
在他身后,狱卒李生落后几步跟着。
到了监狱门口,楚九辩对李生笑了笑,说:“回去吧。”
李生红着脸应下,开心地往回走。
今日回家,他定要和家人说说,神明记得他,楚大人记得他!
他很快行至定北王的牢门前。
蛊师跪在墙角,面朝角落。
听到百里御一声轻笑,他便闭上眼。
下一刻,他猛地吐出一口黑血。
牢门处那道身影脚步一顿,而后转身,快速朝门外奔去。
楚九辩踏出牢门,看到了院门处站着的高大身影。
秦枭背对着院门,听到动静便回过身。
楚九辩却避开他的视线,转身,从空间里拿出了早就买好的一把菜刀。
一道身影从狱门内冲出来。
那是个年轻人,穿着狱卒的衣裳,很善良,很单纯,也很容易脸红。
他是楚九辩第一批的信徒。
楚九辩深深看着他的脸,看他那双不知为何变得猩红的双眼。
是机缘巧合,还是老天开的玩笑,又或者,这便是所谓宿命。
楚九辩举起刀。
眼前冲过来的年轻狱卒变得扭曲,楚九辩好似又回到了那个傍晚,在狭小的房间内。
酒味、血腥味、酸臭味。
他看到女人高高举起菜刀,狠狠朝床上的男人劈砍下去。
可男人醒了,他惊恐地躲了一下,女人的菜刀砍在他锁骨上。
男人推开女人,夺了她手中的刀,反手砍在她身上。
一下、又一下。
楚九辩脸上被溅了很多血,他看到了女人圆睁的双眼,看到男人跌落在地,菜刀也落在地上。
男人踉跄着起身,往外走。
楚九辩看着那把占满了血迹的刀,伸手,两只手紧紧握住。
他站起身,朝男人走去。
越来越近,他终于举起刀,朝那人砍了下去。
一下、两下。
再之后,他被男人踹开,刀划到床底。
男人便举起凳子,举起手边所有的东西,重重砸下来。
楚九辩好像听到了女人的叮嘱,她说:“要护住头!要活着!”
他抱着头,蜷在一起。
再后来。
男人打不动了,停下了。
楚九辩爬起来,看到男人躺在地上,没了呼吸。
眼前年轻的狱卒已经冲到了面前,楚九辩视线清晰起来。
刀,再次砍了下去。
楚九辩听到身后脚步声忽然停下,他手在抖。
秦枭站在几步之外看着青年的背影,看他缓缓转过身。
青年苍白的脸上、身上,都是血,他瞳孔中没有一点感情,空洞茫然。
楚九辩笑了。
他说:“秦枭,你知道我第一次拿刀砍的是谁吗?”
“是我血缘上的父亲。”
纷扬的雪花遮蔽着视线,楚九辩看不太清秦枭的脸,他继续说:“这样的我,你还要吗?”
第102章 坦诚相待
突然的变故惊得狱中另外几位狱卒都没敢动,一个个跪倒在地,头低得极低。
院内静谧无声。
大雪纷扬落下,不多时便在楚九辩肩头铺了薄薄一层。
他看着几步之遥的秦枭,攥着刀柄的手还在颤,手背青筋暴起。
身后,年轻的狱卒倒在地上。
喉咙处一道果断凌厉的刀伤正汩汩涌着血,鲜血洇染了雪地,也染红了楚九辩的鞋底。
李生就是宫中那个中蛊之人。
楚九辩当初看到他的画像后便认了出来。
手下人查到李生与宫中御膳房的一位宫人交好,二人尝尝聚在一处说话。
而那宫人常常游走在宫中各处,与许多人都有联系。
于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从什么人身上,他沾染了那只蛊虫。
在他和李生一起闲聊的时候,那蛊虫便又跑到了李生身上。
蛊虫本还没有打算寄生,可定北王忌惮着楚九辩发现蛊虫的可能性,便没多留,叫那蛊虫寄生了。
因为蛊师说蛊虫寄生后,便是再厉害的蛊师也都不可能发现。
确实,司途安黎没有发现,系统也没有发现。
楚九辩看到李生的脸后,就从系统商城买了很多蛊术相关的书。
可蛊师炼蛊到一定境界,都会有自己独特的风格,每个人炼出的蛊都有一定特点。
定北王的蛊师就只是一个方向,那便是不求蛊虫多厉害,只求它足够隐秘。
他也确实坐到了。
楚九辩翻遍书籍杂记,甚至想过用手术方法取出蛊虫。
可蛊虫进入人身体后,变回放射一种神经毒素,并结结实实与人脑中的中枢神经生长在一起。
所以救不了。
无论是用蛊术,还是用医术,都不能。
楚九辩不是真正的神明,他并非无所不能。
他不再执着,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定北王留着这枚“暗棋”,留着京中那些中了蛊的百姓,肯定准备最后一搏。
便是做不了什么,他也想要给楚九辩和秦枭添些麻烦。
楚九辩就也逗狗一样,给他留了这么一点希望。
至于李生,楚九辩决定亲手了结对方,并且是在秦枭面前。
他来到大宁,接受到的第一份善意,便来自这位年轻的狱卒,楚九辩自虐般亲手崭断这份联系,就好似同时斩断了自己的前尘,斩断了自己心中残存的善良和柔软。
更斩断了他与秦枭之间那缥缈的,建立在交易和谎言之上的感情纽带。
他就是要把完整的自己摊开来,给秦枭看。
叫他知道自己并非“神明”,更像是“恶鬼”。
他已经身居高位,手掌大权。
谁都再动摇不了他的地位,便是他掉落神坛也无妨。
在暗卫之间,他如今的命令优先级高于秦枭。
所以他叮嘱他们,无论狱中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插手。
他们做到了。
楚九辩也做到了。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又好似只两息时间,连刀尖处的血滴都未掉落,地上的血迹还冒着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