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忘了,大树盘根错节,枝繁叶茂,不需要一片外来的根叶。
他最后一次,长久地凝望着那巍峨的殿宇,直至越来越远,奉天殿三个字也变得模糊,最后再也瞧不见。
秦枭又叫了安无疾来,道:“去查抄赵家,赃款全部充入国库。”
“是。”安无疾领命退下。
大殿内陷入沉寂。
苏盛回到文官队列之内,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畅快。
想弄死一个下官如此容易,那其他人想弄死他,是否也同样轻而易举?
谁都无法保证自己身上毫无错处,谁都无法在这权势的浪涛中踽踽独行,唯有更多的力量集合在一起,才能在这暴风雨中站得更稳。
楚九辩看着面前空出来的那个位置,那个属于吏部侍郎的位置,抬步向前,将其补全。
他抬眼,看到身前的吏部尚书头发花白,腰背略有些佝偻。
“咳咳……”
吏部尚书萧怀冠低咳两声,打破了沉静的氛围。
他不太好意思地捂着嘴又咳了两下,这才哑着声道:“陛下,臣失态了,望您看在老臣年事已高,莫要怪罪。”
百里鸿看着他好像随时会断气的样子,有点担心,建议道:“爱卿年纪这么大了,要是太累以后就别来上朝了。”
小朋友声音稚嫩,其中的关心和担忧也不是假的,可正因此,场面便显得有些滑稽。
礼部尚书王远笑出了声,道:“萧尚书好福气,竟得陛下金口玉言的关心,还不快谢恩回家颐养天年?”
楚九辩朝他看去,见这人与萧怀冠差不多年岁,同样花白头发,却精神矍铄,气度非凡。
不愧是王家子弟,就是老了也风度翩翩。
“劳陛下担心,是臣的不是。”萧怀冠都没理王远,继续对百里鸿道,“如今大宁朝正值盛世,臣也想再为陛下分忧几年。”
话说的漂亮,可谁不知道如今大宁朝内忧外患,千疮百孔。
他年近古稀却还死死霸着这个位置不放,还不是舍不得权势?
“不过臣虽有心,但毕竟年事已高,有些时候忙起来也实在力不从心。”萧怀冠叹气,“如今罪臣赵谦和已下狱,臣恳请陛下为臣再择一名副手。”
来了。
他们这一群人,一大早在朝堂上演这一出,可算要进入正题了。
如今看的就是哪一方更胜一筹,能将自己的人推上去。
换言之,就看谁的条件能打动秦枭,能让他心甘情愿把这个位置交出来。
至于秦枭为何不将自己的人换上去?
当然是因为他手下真的没人。
他总不能从军营中随意抽一个将领过来担任吏部侍郎,就算他真这么干了,没几天也会被其他人换下来。
因而昨夜众人通宵达旦,都选出了自己想要推举的人选,也准备好了能打动秦枭的条件。
只是如今这朝堂上,其实还有一个变数,以至于众人一时都没当那个出头鸟。
楚九辩看向前方,与秦枭四目相对。
下一刻,楚九辩就走出队列,清冷的嗓音在大殿中回荡:“陛下,臣请暂代吏部侍郎一职。”
数道探究的目光投射过来,压迫感十足。
这变数,就是这位九公子了。
一早见着他出来上朝,又穿着一二品大员才能穿的紫袍,众人心里便大致有了猜测,想着他应该就是秦枭中意的人选。
如今看来没错了。
百里鸿看到秦枭抬手,指尖轻敲了三下耳后。
“朕准了。”小朋友当即开口。
这是他和舅舅的暗号,百里鸿记着呢。
从楚九辩自请暂代,到皇帝同意,前后不超过几息,压根没给别人插话的空档。
等反应过来后,众人也没第一时间反驳,而是权衡利弊。
如果秦枭要送其他人上位,他们定会反对,但这是楚九辩,是他们挖空心思想要招揽的“神明”。
昨日楚九辩言语间给他们带来的震撼和信息量太大,如果可以,没人想与他为敌。
至于楚九辩会不会已经和秦枭站到一条绳上,大家心里也有杆秤。珍宝阁的包厢没有隐私,许多人可都看到楚九辩生生捅了秦枭两刀。
这种能捅两刀的关系,怎么看也不像是同盟,反倒能看出秦枭有多想巴结楚九辩,被捅两刀一声不吭,也是豁得出去。
今日楚九辩想要吏部侍郎这个位置,秦枭会鼎力支持,其他人自然也不会蠢到当众让楚九辩难堪,思来想去,他们甚至觉得让他上位也比让政敌上位强一些。
于是这满朝文武,竟无一人出来言语。
秦枭望着楚九辩,眸光幽暗:“那就辛苦太傅大人多操劳了。”
楚九辩微微颔首,退回队列中,却留其他人心中微讶。
太傅?
所以秦枭此前就给了楚九辩一品太傅的身份?
前朝时,太傅、太尉并御史大夫为三公,太傅位同丞相,是真正的权利集团,大权在握。
太祖打下江山后,便废了这制度,改为六部主事分化权利,真正的权柄握在皇帝手中。
只是从武宗之后,接连两任帝王无为无能,这才给了六部主事壮大权势的机会。
到如今,他们几乎已经架空了皇帝,若不是有秦枭在,皇帝已经形同虚设。
如今秦枭重新启用太傅这个官职,到底只是想给楚九辩一个地位高一些的职位撑脸面,还是想给他等同“丞相”的权柄?
这会是秦枭给楚九辩的招揽条件吗?
若这位九公子的胃口如此大,那他与他背后的势力所图之事……
众人心头思绪千回百转,但都暂且压了下去。
事已至此,他们能想到的,秦枭也一定能想到,他敢给出这样的条件,定然就有压制楚九辩的法子,他们不若就先观望着。
“诸位还有别的事吗?”秦枭目光扫过众人。
身着藏蓝色官袍的户部郎中走至过道中,俯身作揖:“臣有本奏。”
“说。”
“近日四川、湖广等地仍未降雨,庄稼长势不丰,河塘水位也有降低,饮水渐缺。多州知府都上了奏折,恐有旱情,恳请户部拨款打井取水,疏浚河渠,以免旱灾发生。”
楚九辩蹙眉,暗暗呼唤系统。
天气预报能向后看一个月,前几日他看的时候南方无雨,北方小雨,不知道新更新的几天如何。
此前比起旱灾,他更担心洪涝,因为原著中有洪涝灾害,百姓甚至都涌到了京郊的县城,还是秦枭败了秦家不少家底才安抚住流民。
而洪涝发生的原因是连日大雨,秦枭没能拿出足够的钱去维修堤坝,剑南王没去地方,下面的人便贪的贪,扣的扣,堤坝没能加固,一冲就决堤。
不过如今资金到位了,剑南王也被派去维修堤坝,最容易洪涝的河西郡便该是保住了。
不必再担心洪涝,这干旱之事就凸显了出来。
楚九辩查看了天气,心忽然一跳。
新更新的几天里,南方依旧没有雨,北方却已经是连日的大暴雨!
工部郎中上前道:“陛下,宁王大人,臣请派都水司官员下至地方,疏浚沟渠指导抗旱。”
这几日靠着冰块生意,国库倒是丰盈了些,可大多数都被拿去修了堤坝。如今抗旱需要花费的人力物力只会更多,若是一直不下雨,旱灾在所难免,届时就需要朝廷开仓放粮,又是一笔大支出。
秦枭一直担心的也是这事。
朝廷国库空虚,粮库也没好到哪去,南方数百万百姓的口粮,哪里是说放就能放的?
“湖广王和平西王是吃干饭的吗?”御史中丞齐执礼冷声道,“自己治下百姓受苦,他们就只会问朝廷要钱要粮,往年丰收时倒也没见他们多纳多少米粮。”
此人言辞犀利,语气冷硬,带着御史特有的攻击性。
楚九辩回头看去,却微微惊讶。
这位齐中丞三十岁左右,与他的首位信徒江朔野长了六七分的相似。
楚九辩按下惊讶,转回头却见秦枭竟正在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