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让上官阙想起二妹小时候养的那只狗,二妹学绣花的时候,那条狼狗总要扒扒二妹的腿,跳起来,拿脑袋去碰二妹的手,要她摸摸自己,乱跳几次扎到绣花针都不收敛。
都到如今,韩临受过那么惨的教训,倒还是不由自主地亲近他。养了十年的习惯,想也不能轻易改掉,上官阙一阵心甜,低下脸欢喜地亲了亲他。
抬起脸来,便看到了铜镜中的自己,上官阙端详一番,无奈地摇头自语:“真是你喜欢的模样。”
上官阙偏转过脸,手指捏住韩临下颌轻轻摇了摇,笑着说:“我让你喜欢上我不难,毕竟你的喜欢又不是难得到的东西。”
上官阙起身去拿来水罐,倒了杯蜜水,却不喝,只是闻味。
“再美的诱惑,总有看腻的时候,何况是相貌,一样会凋谢的花。”上官阙垂眼自嘲笑道:“我都不知道我会喜欢你多久。”
“可我只要一想到,不知道多久之后我不喜欢你了,不要你了,你会落到谁的手里,我现在就嫉妒得发狂,想把所有能接纳你的人都杀了。”上官阙摘下韩临手腕上戴了两年的红绳,俯到韩临耳边呢喃道:“我不准你被放走,我不准有一天我不喜欢你。”
……
韩临醒时日色向西,一睁眼便见倚镜的人正在把玩红绳,裙上还有干涸的白斑。
那红绳看着倒很熟悉,韩临举了举右手,已经空了。
上官阙这时候注意到他醒了,递来一碗倒好的水给他,又替他把红绳戴回去:“这红绳是你去年冬天从哪里得来的?”
“那时候你不肯再给我穿红豆了,我就到街上随便买的。”韩临随口应付,对于他突然询问总有些不自在,又说:“之前也不见你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当年听说你被捉,当场就吞嚼那串红豆,犯怵。后来看你不喜欢我管得太多,有些细微末节,能顺着你的,就都顺着你了。”
心难免为他这话柔软了,韩临喝完蜜水,下半身用得太过,一时间起不来,索性挨蹭着把脸贴到上官阙的大腿上,张着眼睛看唇上还留有残红的上官阙,突然说:“以后你能不能对我好一点?”
上官阙又倒了一杯蜜水,品尝起来,只是歪头问:“你尝到这种蜜的时候,不会熟悉吗?”
韩临已在轻轻亲吻着他雪白的腿,这时候听见这话,只摇了摇头。
“这是凤凰花蜜。”似乎是怕他忘了,上官阙又补了一句:“你日日送姜舒的那种花,还记得吗?”
韩临回味着,想来那天在门下亲他时唇上的蜜,应该也是这凤凰花蜜,一阵虚弱,抬起眼来:“耍我就那么有意思吗?”
“半年不到啊。”上官阙感叹。
韩临偎在他腿上眯着眼:“都已经过去了。”
上官阙笑着道:“你眼光不差,这蜜的香味很不错。”
即便如此,韩临也懒得从他腿上起来了,放空脑袋搓他裙上自己的白斑,毕竟要洗的时候还得解释。
却又胡思乱想着上官阙怎么跟人解释他房里女人的裙子,又想着他或许直接扔掉了,索性就不搓了,此时又来了新问题:“这裙子怎么得来的?你去买还是托谁去买的?”
上官阙摇头:“这是红袖的舞裙。”又笑问:“好看吗?”
霎时间韩临脸色惨白,一骨碌爬起来,却因为腰以下酸软,狠狠又跌回软垫上。
上官阙笑着看他挣扎,喝着杯中残剩的蜜水,环顾四周,又笑着说:“这也是红袖的舞房。”
原来的舞房正改修,今日方才将旧舞房的陈设搬到了这间弃置已久的屋子里。
这回韩临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爬都要爬出去,爬了一半强撑着站起来,跌跌撞撞跑出门去。
上官阙转向镜子去拆头发上的绢花,卸嘴唇上的红色,忽见窗外的花园中闪过一个失魂落魄的人影。上官阙便一面卸着木骨簪和发中的暗夹,一面看韩临因腿软在地上摔了好几个跟头,跌跌撞撞穿过林木,径直跳入湖水。
人一入水清醒,上官阙便收回眼来,搅乱了一头的发,推门出去,到隔壁房中换回了寻常衣裳,将那身裙子投到盆中,放了把火烧干净。
这自然不是红袖的舞裙,他比韩临还高,再瘦弱也穿不上红袖的衣裳,韩临若要仔细想,该是能琢磨出问题所在,不过他此刻该是无暇顾及,只满心惶恐了。
他看着这火,突然想起当年金陵上官家失火,二妹屋中搬出来的是一长一短两具尸首,二妹那只狗常年陪她睡觉,因为是狼犬,所以比二妹都还要长一些。那两句面目全非的尸首,长的是那狼狗,矮的是他二妹。
不过二妹都能跟她的狗死在一起,他却几乎要留不住韩临了。他想那狼狗没有后路,家中除了二妹,没有人喜欢它。但韩临不一样,韩临总有去处,这几年来他一个个的灭了他的去处,如今想想,他的后路所剩无几了。
他又对镜整理仪容,再出门,又是寻常的上官阙。他步下楼去,唤人交代说去把红袖舞房中的所有物品腾出来,照原样再去添买新的回来。等腾空了屋子,去寻楼上的刷漆工匠,就说那门修好了,让他们重新粉一遍墙面,再看看地砖有什么需要换的。
正看着账本交代其余的事,天际雷声滚滚,沉沉地落下雨,有人在身边提醒:“韩副楼主还在湖里泡着。”
上官阙只让他说回正事。
等说完了事,翻完了账本,上官阙才撑伞去理湖中的人。
远远看着,湖里只浮着一个头颅,上官阙步至亭下,刚一合伞,就有东西朝他脸上疾掷而来。上官阙挥伞挡下被活活捏死的鱼,衣衫却难免为鱼血溅脏,却也不及他思考,从湖中砸来更多,韩临发了疯一样,在湖里摸新放下去的鱼苗,捏爆后往他身上扔。
不消多久,韩临周遭湖水即为鱼血染红,再也没有鱼敢近他的身,韩临向后一倒,栽入了水底。
在水中意识将散之时,有人抱住他,往他口中渡气,他只用尽所剩无几的力气,狠咬在贴来的唇上,在血的腥涩中痛快地昏了过去。
韩临这一昏,携着寒热,直昏了三天,上官阙唇上一道血痂,在床边陪了他三天。他再醒全无了疯样,只是谁跟他说什么,他都只虚应一声,好像完全没听进脑子里。
九月初九重阳当天他才能下床,这天正好是他的生辰,前几天府里兴高采烈地布置着给他庆生,这日早上去叫人吃饭,却见他房间空了。红袖知道韩临跟上官阙最近又在闹,慌忙找了一个上午,中午时候倒见他提着渔具自己回来了。
吃过午饭,他又出门,临走前交代说去钓鱼。近晚时分,红袖猜着上官阙也要回来了,叫人找他回来,那佣人寻到河边,上前传了红袖小姐的话,韩临抬眼看了看天,只说:“时候还早。”
他既然表露出这个意图,佣人自然不敢生拉强拽他,只得在他身边等着。韩临随和,等鱼上钩的时候跟他聊天,问他年纪多大可有婚配,没有婚配可有意中人啊。
聊得兴高采烈之际,佣人便道:“近些时候一直好奇,韩副楼主腕上这红绳,是金露寺得来的吗?”
韩临一怔,道:“街边随便买来驱邪的。怎么这样问?”
佣人侃侃而谈:“邵先生新书写了一段故事,故事中那翩翩公子因从前寻花问柳本不受小姐青睐,为证诚心,不辞辛劳到金露寺求来红绳,这才赢得了小姐的芳心。那红绳的描述,我看和韩副楼主手上这根,几乎是一样……哎吆,您怎么把钓鱼竿握断了——”
回到家里,红袖忙唤人拿来绣花缝补的竹筐,对着灯给韩临挑掌心的竹刺,傅池跟屠盛盛在一旁看着,也觉自己掌心痛了起来。途中上官阙到了家,接下红袖的针镊,让三个孩子到门前去放挂鞭,赶霉头。
他唇上血痂刚掉,又是从前从容的模样,握住韩临到他掌中不住颤抖的手,去挑余下的刺,在外头噼噼啪啪响起的炮竹声中,笑说:“你真是不小心。”
只剩些小刺的时候韩临收了手,说吃完饭再挑吧,上官阙笑着顺他的意:“今日就听寿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