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舒抱住跪下的哥哥,之后的事就再也不记得了,好像有人在把她往外拽,可她哭嚎着不肯丢下怀中抽搐的人,死死的留在原地,那些人见情况危急,便没有再顾她。
姜适吐着血,只用为数不多的力气去为她擦眼前的泪水和溅在脸上的鲜血,断断续续地说:“你挡什么啊……吓我一跳……哼,你以为你挡,他就会收刀?你跟他才好了多久……傻妹妹……”
姜适捂着他胸口上的伤,哭着说:“哥,哥,你别说话了,哥,哥,我背你去找大夫,哥,哥——”
“你挡什么啊,挽明月死就死了,他死了,大不了……我想办法养你……咱们小时候,那么多年,不都是那么过来的吗……你要脸,我不要脸,我出去……我出去……”姜适没力气说整话了,忽然哇的一声对着老天哭了出来:“怎么办啊……我的妹妹……我要死了,以后谁疼你啊……”
暗雨楼一队人无功而返时,就听见男人嘶哑的哭喊声戛然而至,凝滞半晌,女子的哭叫声又响了起来。
此次上官阙分给韩临的都是暗雨楼精锐,见惯鲜血,听惯女子发疯的嚎哭,搬着兄弟们的尸首,只是左右议论着附近有无留宿的集镇和酒楼,毫无动容地走过,半天没听见后头步声,一转身就见居于队尾的韩副楼主朝那抱着尸体的女子走去。
其中一位年长的兄弟忙拉住韩副楼主:“这时候去没好果子吃。”
韩副楼主浑身是伤,只草草包扎,并没说话,他伤重,走路慢,走近过去花了很久,又不顺畅地蹲下去,去探女子怀中男人的鼻息,探完面上似有不忍,说:“天色不早了,你跟我出去吧,带上你哥哥。出去了,我找个地方安葬你哥。”
女子只一味歇斯底里地哭叫,并不理会他的恩施。
韩临起身,过来到一人耳边说了句话,不久后,再到姜舒面前,无言地将一袋银钱放在她身前,留给这个曾与他欢好一月的姑娘一份赔礼。
韩临转身走出一丈不到,撞击的沉重钝痛自左肩传来,正好撞到断箭未拔的患处,钻心地疼。接下来是钱袋落地的声音,再然后,身后传来女子满盛嫌恶的——
“滚。”
队尾的人本来在等着韩临,听见动静不由得往这边走了两步:“韩副楼主好心好意,你知道多少钱吗,不要就不要,你砸谁呢……”
说到一半被韩临握住肩膀推回去。
天黑了后,吴媚好循着路找过去,就见地上一滩血,姜舒和姜适都不见了,她不敢久留,便原路返回。
媚好跟着挽明月,半个月疲于奔命,一身泥秽,累得坐在洞口望风都能睡着。
洞外稀稀疏疏的风中夹着雨,媚好醒了,接了一捧雨水抹了把脸,到一旁树下鼓起的坟茔那边绕了一圈。
她重回洞中,坐到挽明月身边烤火。
“今天杀了五六个,除了韩临,他们只剩十个不到了。你今天扎中他好几镖,我记得都离死穴不远。再加上之前的刀伤剑伤,他伤得重。我们趁时机,走林子里的小路,只要找到无蝉门的其他人,就不用到处乱窜了。”结拜的哥哥死后她的癫狂过了劲,媚好接过挽明月递来的一截竹筒,喝了口热水,捧着竹筒出神。
挽明月为人包扎完伤,天色很晚,山洞中的人都睡下了,她仍是那个动作,捧着那杯凉透的水。
寂静中,忽然,她盯着挽明月说:“那一镖离他的死穴真的很近。”
说完,她把水泼出洞口,出去望风,再没后话。
挽明月靠在石壁上,闭眼假寐,手却按向腰间的暗器,取下一枚来,抛掷着。他想事时总喜欢抛东西。
耳畔一阵风来,他下意识地迅疾出手。破风声响过,一只自洞里飞出蝙蝠被正刺中心口,死死钉在洞壁上。
第64章 造化弄人
雨叫四面八方赶路的人聚过来,这间客栈自昨夜起就喧闹异常,韩临半宿没睡,清早换药的人来敲门,见他眼下青淤,劝他再休息休息,不着急行路,又问:“张哥让我问一下,楼主昨日来的信,副楼主看了吗?”
详写韩临伤势的信是八天前送出去的,众人也没想到上官阙的回信昨晚就能冒雨送回来。关于信的内容,众人多少都猜得出是召回信。挽明月实在太能跑,此行暗雨楼损伤严重,最要紧的是韩临冲得太往前,伤得最重。上官阙用韩临算不上爱惜,却也不能没有他,甚至随队找了个耳目专程盯着韩临。
要不是无蝉门守旧一辈卷土重来,南方已乱作一团,伺机反扑,上官阙得坐镇京师稳定局势,大伙完全相信楼主会亲自跟来,师兄弟齐心协力,杀掉这心腹大患。
韩临脱下衣裳让他换药,小心翻阅为雨水浸烂的话本,说昨晚忘了,我待会儿就看。
男人也知道他在敷衍,没多说什么。
别处的伤韩临自己能上药,只有背后的够不到,得别人来帮忙。他肩头的箭伤很深,箭尖嵌进骨头里,大夫花了大功夫才起出来,周围被钱袋砸出一圈瘀青。韩临一身烂肉,肩上背上大大小小十几处疤,这次的新伤垒着旧疤,看得人手软。
好久没等到药粉撒下来,韩临回头问:“我不是钢打的,这几年总把人逼到死关,受了不少伤。吓到了?”
男人往他伤患处撒药,道:“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在外头打斗久了,身上疤多些正常,副楼主今年还没二十四吧,名声在外的好武功,都叫你刀圣呢。想不到身上也这么多旧伤。”
“刀圣。”韩临哼笑:“因为这个名头,别人跟我打架,从来不会松懈。”
“哈哈哈,别人想要还要不来呢。”
见换完药,韩临穿上衣裳,自嘲道:“是,我也就这个名头值点钱。”
上好药,男人以不打扰韩临休息为由离开,走前提醒他看信。韩临睡了一觉,醒来是下午,窗外天晴了,他从枕下翻出那封信,打不起兴趣拆,搁进怀里,突然想晒日头。
出门前韩临下意识带刀,却与前两日一样,手一握上刀就发抖,浑身患处发疼。韩临捏了捏手指,没有再碰刀。
下了楼,发现客栈有说书先生在说书,韩临不由停步站在人墙后头听,意犹未尽地听了足有一个时辰,说书先生休息离场,他这才如梦初醒,想起下楼的本意,不舍地走出门去。
雨后天晴总是好景,画眉鸟叫,林木花草较往日更苍翠,湖边的人意外的多,挤挤攘攘的。不知道哪家旅人的一对粉雕玉砌的孩子走丢了,韩临就牵住他们,跟他们一起留在原地,等父母来找。
小孩子话稠,嗓门又大,韩临给吵得受不了,听着他们的话,往蓝天上看去,见到一道桥一般的彩虹。
不久后孩子父母找来了,朝韩临好一番谢。韩临目送他们离开,再往天上看,彩虹桥已经没有了。彩虹一消失,湖边的人也散开,只有随家人客宿的女孩子留了不少,零零星星地站在四方,好奇地朝湖边的青年看。
送走孩子,清净地晒太阳放松,满身疲惫和疼痛就又袭上来。韩临坐到湖边的石阶上休息,听湖上舟中的歌女弹着琵琶卖唱。好像到了这种关头,凡事都美好起来,韩临胸中昂扬的斗志不由退却许多,满心犹豫。他索性伸到怀里,掏出信来读,熟悉的字迹让他先回洛阳去休整。
他捏住信,垂头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倒影中又出现了一个女子。
开朗的女孩子开口就是说我赌输了,然后回头望了不远处的三四个姑娘,又转过头来问他的名字。如往常的应付一样,韩临诌了个假名告诉她,女孩子又问他的年龄,这个没什么大不了,韩临据实说了。
女孩子笑了笑,离开时说了句俏皮话:“你现在脸上的表情,我只在我爹脸上见过。你要高兴一点。”
韩临一怔,这下仔细望向湖中影,他很年轻,今年才二十四岁,可脸上的麻木却已经是记忆中四五十岁人才会有的了。
韩临起身远望山水,摘下腰间的钱袋,远掷到湖上卖唱的歌女脚边,转身离开。刚进门里,恰逢楼下说书先生回味续上故事,他顿了顿足,头也不回地快步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