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锦城那天,载着行李的车到客栈前便将他们两个撇在了散花楼门口,连歇脚的空隙都没有留。
经人引着,过两道门,便见到了散花楼主人。锦城入冬颇寒,散花楼又背靠江流,眠晓晓立在窗前,给红衣白绒拥得紧紧的,已等候多时了,接了韩临递来的一袋柿饼,第一面当即就是:“你还没被他俩折腾死啊。”
侍从递来的热茶挽明月刚喝了一口,险些呛住:“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韩临笑笑,握着热茶暖手心,对眠晓晓道:“也快了。”
圆白的女子觑了他一眼:“恐怕快不了喽。”
挽明月将杯盏扔回案盘上:“你在信里可不是这样讲的。”
眠晓晓头都不回:“哦,我逗你的。你着急的样子好玩死了。”
经眠晓晓引着,一行人到一间房门前站定,眠晓晓推开门让韩临进去,等挽明月紧跟要进时,眠晓晓却伸手拦住,朝他摇了摇头。挽明月奇怪得很,将他留在外面算什么。
眠晓晓道:“要放血,切他的肉观病理,担心你大闹。”
挽明月疑道:“放血割肉这事你什么时候做过?我怎么没印象。”
“散花楼又不止我一个大夫,这不是见你在信里求得真切,又给你找来一位老先生吗。”
挽明月满腹狐疑,但他与眠晓晓素来交厚,此时也只能信她说辞,换言道:“他身上的伤得有不少是我刺的,你觉得我会见不得他被放血割肉?”
眠晓晓这才只好和缓了语气,劝:“这年头大夫不好干,人家规矩就是这样,你体谅体谅。”
韩临是进去后才发现里头还有个人的,心中想挽明月好大的面子,从前他和上官阙,还有他自己过来的时候,这里都只有眠晓晓一个人招呼。不过转念一想那时候都是些小伤小病,算不得什么。
老先生引他入内室,撕下臂上膏药,望闻问切做遍,放血割肉都做完了,往臂上缠绷带的时候,韩临忽然觉得这白胡子老先生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他一向记人很准,多年前只匆匆一面,便能认出当时在挽明月身旁扮作书童的吴媚好。可是左思右想,都没记起这人。
老先生随即开始吩咐,无非是些老生常谈的伤口不要沾水,韩临只当耳旁风,又听老先生道后日再来一趟,那时就该有结果了。老先生官腔说得极准,听不出一点的纰漏。韩临起身拜谢,出了内室。
眠晓晓也是听齐了内室的话,随手捻出一枚柿饼尝了尝:“怪甜的。”
“自家晒的,你要喜欢,车上还有。”韩临走前对眠晓晓说:“实在治不了就算了,人事尽,眠楼主不必为难。挽明月是讲道理的人。”
眠晓晓嗤得笑了一声:“一旦牵连上你,就没哪件事能讲通道理。”
送走韩临挽明月,瞥了眼从内室走出的大夫,她在心中只叹:你当死是你能求得到的?
回住处的路,韩临愈看愈觉眼熟,等下了车,见到锦城宋府那府邸,才知道熟从哪里来。宋家接信说有两位客人,为他们清扫了两间客房,挽明月带韩临回来见了,吩咐人将行李全搬到一间里。
宋恋在外查账,搁店里吃过饭才回家,收拾好来饭厅见祖母与客人,一进门来便见无蝉门那位前任门主与人咬耳朵,新奇得很,走近一看,他邻座竟是传闻中已死的韩临,倒很惊喜。见韩临坐在杀他的挽明月身旁,二人举止亲密,脑筋转了几转,搬椅子坐到挽明月身边去,笑道:“挽大哥,你们这局设得可真妙。”
挽明月拿肘撞正吃东西的韩临,笑道:“宋姑娘夸我们呢,你说两句?”
韩临抬起脸来瞪了他一眼,随后笑着朝宋恋点了点头。
宋恋这才见了韩临全面,他清瘦下去许多,俊逸倒是不减,容貌较从前并无二致,只眉目间添了沉郁,一笑倒是都散了。
然而看了半天韩临,宋恋老觉得少了些什么,半天才忽然道:“你的耳饰呢?”
“那东西太显眼,我摘掉了。”
宋恋只道可惜:“你是我见过戴那胡人银圈最好看的人。”
韩临吃好了,等着挽明月的功夫,宋恋问他这几年都到哪里去了,韩临说寻了个清净地方呆了几年,宋恋点点头,也觉得不错:“好不容易从暗雨楼离开,歇歇再玩也是好的。”
韩临笑笑,与宋恋聊家常,问她与白梦相处得如何了,宋恋变了脸色说别提了,一年见两次就够了,好在他常年跟我哥一起待在洛阳。又扯起婚事,宋恋绘声绘色讲相亲遇上的那些怪人。
宋家老夫人在一旁唉声叹气,又念叨起宋父宋母开赌场败坏家里风水的事,说好不容易将宋恋留下,把二少爷宋愈发配到京城去管赌场,本以为能缓一缓,孙女找个好人家,没成想还是遭了报应。她倒不怨宋恋眼光高,只念叨宋父的赌场败坏阴德。
韩临在旁听得乐呵,挽明月吃得饱了,拉住韩临起身,对二位告辞说:“他我得带走了,明日一早还要上散花楼一趟。”
走出饭厅,韩临提议在外走走,消消食再回屋,挽明月便带他在宋府的花园里散步。天上朗月高照,四野清辉宛如打上白霜。
韩临兴致给挑起来,同挽明月说起自己在茶城被安排的几次相亲,有一回相着相着跑来个小孩儿抱住相亲对象的腿大喊妈我饿,随后男的跑来拎了根长棍一见面就朝他抡,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女的还没跟丈夫和离完。
“那后来离了吗?”
韩临摇头,笑着说:“没有,那女的是嫌那男的不做饭,来找我气她男人。后来她男人服了软,第二年他俩就又生了个孩子。”
“哎呦。”挽明月见他态度有所缓和:“想起宋家这样有趣的人,你会不会觉得活着好?”
意外的,韩临这次没有反驳他。
次日洗漱过后,二人各做各的,忽然有人敲门进来,说敢请明月先生算个命。
挽明月是宋府熟客,四处疯传他算命准,宋家的佣人也有耳闻,这回终于鼓起勇气,请他为自己算算。韩临对他装神弄鬼的样子很不屑,挽明月本想拒绝,见了韩临那副样子,一撸袖子,说可以。
宅子里拢共就那么点人,这事传的极快,整个上午,韩临就见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个接一个的过来,如痴如醉地拿着八字摊开手掌,听挽明月讲那些怪力乱神。
等人都走了,韩临听了一上午的姻缘事业,早已头胀,感叹:“你这胡诌的本事不减当年啊。”
“怎么就胡诌了?”挽明月旧事重提:“你还记得吗,当年在长安,我算你什么?感情复杂。”
确实有这么回事,联系到这些年的那堆破事,韩临脸色忽然就变了,怀疑、惊讶、不可置信,在他脸上呈现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态势:“不应该啊……就算你师父厉害,当年他授课你都跑出来找我打架,哪儿正经学过。你是怎么算到的?”
挽明月背过身去收拾纸笔,并不介意告诉他:“你生得好。自古容貌突出,又有些本事,交际广泛的人,感情很难不复杂。”
“可是生得好的,也有不少感情单纯的,这些你又要怎么说?”
“很多时候感情单纯只是结论。相貌招风,他们遭到的诱惑比常人多得多,心智再坚定,总要动几动,只是心是埋在人胸膛中的,不贴上去,哪里知道他们动容过?这是只有自己才知道的事。更不要提求而不得、退而其次这种常有的故事。”见韩临仍持怀疑态度,挽明月举例道:“可能在外人看来,你师兄也算少有不为钱色动容,一心只为暗雨楼的典范,可你与他接触得多,你能讲他的感情单纯吗?”
韩临转开话题:“那除了姻缘以外的事呢?”
挽明月招手让韩临在对面坐下,握住他的手腕,看着他的掌纹道:“这事无非是揣摩人的心思,顺着他们的心意走,看掌纹时候手指把在他们脉上,问些看似不着边际旁敲侧击的问题,人被问到与自己相关的事,即便脸上再不经意,身体总会有些反应,心鼓如雷,血流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