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下去挽明月被这几只狗折腾得够呛,说服韩临,讲这地方人少,让白天放狗到外头闹,晚上回狗窝里睡觉。
解决了狗的事,一大早挽明月醒,韩临还是不知踪影,偶然梦醒,看着身边空空落落的,都会怀疑自己同韩临共度的一年多是否是一场梦。有次慌忙下床去问人,得到的回应是——他趁落潮赶海去了。
挽明月想不明白跟螃蟹打架有什么趣味,得知此事后,半夜韩临起床,他便也醒了。跟着过去,天上无星无月,黑水浸满天地,方知与沙地里的刨挖不同,韩临所到之处是白日里一片汪洋的海上。韩临攀走在露出水面的礁石间,提一盏灯,拿一把铁钳,一双眼紧盯海水,去夹水中的螃蟹、螺贝。他找时机相当好,一出手就能捕到猎物。
挽明月几欲吓死,忙扯他下来,牵他的回去一路上都在数落:“你是不是疯了?这样黑,你要是掉进海里被浪卷跑怎么办?”
韩临说有时候会有月亮,又说他水性很好。挽明月问他海水要是忽然涨潮怎么办,他说自己小心,见势不妙就往回走了,现在都还没有失过手。
至此,韩临停步回头,举起灯指向茫茫的深海,说:“你不觉得跟海洋角力很有趣吗?像当年对招一样。”
烛火下,海风吹得韩临眉骨、鼻尖泛红,一双眼锐亮非常,黑发攀脸飞舞,衣袍灌风,衣角猎猎作响,似有无数豪情,欲待长歌。
挽明月松开他手,正色道:“你早不是当年了。”
韩临这才不再说,只回过头,又看了看无穷危险的大海,自此只去捡沙滩上未随潮水离开的海货。
挽明月看见海货更头疼,去年韩临是个新手,赶海捡不回多少,他们久居内陆,对海货尚还感到新鲜,挽明月也不想扫韩临兴冲冲提回来的兴致,吃了几个月,只当零嘴的添头,倒不倦。今年韩临算熟练工,一大桶一大桶的往回提,挽明月看着满桌的鱼、贝、螺、螃蟹,实在腻味,都让韩临送人,桌上换回正常口味。
实在太多,送也送不完,临海这东西不算值钱,白白扔了却也可惜,韩临闲着也是闲着,便将海货放到笼上蒸熟,剜出螺贝的肉,剔出鱼肉里的刺,抓匀了,喂给四只正长身体的狗。除过肉的贝壳海螺壳都收着,太阳好的时候,他坐到院里,往贝壳海螺上钻小孔,寻来绳线,穿成帘子,挂在家中。
韩临整日忙忙碌碌,挽明月想跟他搭句话都难,倒是小狗见他坐下,都到他身旁兜绕,他会和小狗自言自语说些什么,话声小,挽明月也听不多清,十分怀疑他是在抗拒自己不给他到深海找刺激。
狗多少有些恃强凌弱,似乎是见挽明月走动不快,甚至开始叼抢挽明月手上的东西。起初是吃食,韩临找借口说恐怕他们是馋得厉害了。后来四只狗甚至开始哄抢挽明月手上的书,挽明月找到韩临去到案发现场,见到漫天漫地的纸片碎屑,韩临才照着狗头一狗来了一巴掌。
狗整日胡窜,回家都像在泥地里滚过,韩临从小惯着它们,旧毛病都没改过来,一讨乖要吃的,就爱往人身上扒。气味难闻不说,衣上总要落下灰扑扑的狗爪印,挽明月见不得这样不成样子,总逼韩临抓狗来洗。
韩临乐意帮忙,可终究养了太多。小狗不高兴给洗,但也无力反抗,等窜高了个,整日在外兜转,野性难驯,难抓得很,每次洗狗都要动用全宅老少,堵严各个入口,家里鸡飞狗跳。也有插曲,那只狼狗慌忙逃窜,挽明月去捉,它掉头照挽明月的手来了一口。好在挽明月反应快,手上只被狗牙划了一道,破皮渗出血丝。
查看过挽明月的伤势,韩临难得发了火,崴下根树枝就要去抽狗。小黑见势不妙,夹着尾巴躲到角落,将立未立的耳朵顶在脑袋上颤颤巍巍。韩临正要发作,被挽明月从后头拉住。
韩临大声道:“它咬着你手了!”
挽明月的手一向娇贵,平常在床上捂住韩临的嘴,韩临都不舍得咬下去。
“狗不咬人还是狗吗?你散着养迟早有这天。你该想好在养的不是孩子。”
韩临气泄了一半。
“你过来,帮我涂药。”挽明月瞥了一眼瑟瑟发抖的黑狗:“以后我来训它们。”
起初狗并不听挽明月的话,兜着圈不肯回家,挽明月就饿它们,饿到头了,再用吃食教它们规矩,来年二月便卓有成效,跑得远了,一叫乖乖又回来。
因为几只狗听他的话,往后喂狗、洗狗的杂活,都由挽明月做了。他忙得团团转,韩临却闲得在阶前发呆的时候,他都在想,这狗究竟是韩临要养的,还是他要养的。
这年三月到锦城复诊,要留狗在岛上,到了渡口,几只狗依依不舍地绕着挽明月。韩临见了不免气道,小畜生,净围着你转了。
韩临到里屋被人诊脉,挽明月在门外闲聊时,没想到眠晓晓说你胖了一点,韩临反倒又瘦了。
胖瘦这种事是当局者迷的,挽明月仔细回想,韩临每每都将碗里的饭都吃干净,反倒是他自己碗里会剩饭。
后来才恍然想起,因为腿的缘故,挽明月较年轻时少动,为避免福泰,刻意减了食量,这几年的饭碗都是小小的一只,带去琼州岛的盘盏都是如此,年深日久,他自己都把这事忘了。
眠晓晓却讲寻常人吃了不够自己会添饭,会不会是饭菜不合口味?挽明月摇头,说韩临向来不挑食,况且要是不合口味,怎么会能将碗里饭吃完?眠晓晓见他笃定,也不再多说,只讲一味瘦下去并非好兆头,让他注意些。
讲到这里,韩临开门出来,说没什么大事。挽明月对他颔首,却伸手要去推开面前的门,眠晓晓眼疾手快拦在门前,笑着说你有什么话要说,我替你传话,这位大夫说好了不见旁人的。
挽明月笑了笑道:“这几次都没见到,我想谢谢这位徐永修,徐大夫。”
眠晓晓笑意一止,只是注视着挽明月。
还是韩临在旁解围:“别叫她难做。”
挽明月回头看了韩临一眼,收手反问:“我要是不提,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我?”
韩临这才知道,他原来是在向自己发难。
眠晓晓见他二人对峙,知道没自己的事,识趣进到内室中去,不管他二人算账。
半天,韩临开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挽明月又问:“那你上次去京城参加婚宴,谢过上官阙了吗?”
韩临点头,又说:“我只是不想欠他人情。”
红袖那个婚宴,当时他与挽明月闹得很不愉快,还是后来做了交易,才能去成。当时挽明月不高兴的没什么道理,韩临没想到挽明月是早已料到了他要借机会谢上官阙。他好像做什么,总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挽明月说我想也是,又说:“他把你逼到那份上,治好你,算他该偿还的。”
韩临握拳,没由来的好像被他玩弄于手掌间,一时不悦:“你既然知道,一早讲明就好了。我不是故意瞒你。”
“凡事有个轻重缓急,那时候治病比什么都重要。他再做小动作,总不会对你身体做手脚。这不算大事,但上官阙曾逼你杀我,我对你与他私下联系的膈应,想你不难理解。”
眠晓晓那头的神医高僧挽明月差不多都认得,她周到,想必第一回就是问遍,得知没对策,才给他写信。后来冒出个高人,想也不对劲。与韩临有关的事,忽然冒出来什么人,往上官阙那头猜准没错。叫人往金陵一查,就查出来江南药盟的首医徐永修接诊的安排忽然往后推了半个月,徐永修还是上官阙幼时的启蒙,两相联系,并不难推。
当时韩临要死不活的,连治病都消极,挽明月哪敢再激他,细水长流救下命,剩下的事,以后再好好说就是了。
韩临吸一口气道:“所以你见我现在死不了,要开始翻旧篇?”
“与你之间,我一向是有话直说。我爱乱想,尽早说清,尽少做无端的猜忌。这件事放到如今才提,是想等你亲自告诉我。”挽明月一顿:“只是一年多了,都没等到,只能自己挑明。”
挽明月讲话有条有理,韩临心知他的要求合理,静了半晌,道:“你没像上官阙那样要求过我,要我遇到什么都告诉你。我以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