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猛地拿头朝前一磕,一整块铜镜应声碎裂。
血汩汩从额上往下淌,流满了整张脸,黏腥糊眼睛,韩临拿手背抹了一下,问:“你怎么不动了?”
……
兴师动众到吴媚好都过来,赶到后先是找人,见青年正一脸血坐在床沿,安静又和气。韩临看见她的脸纸一样白,还笑着说没事,血已经不流了。媚好不敢不当回事,赶紧让带来的大夫看他。
韩临要是死在无蝉门,事就大了。尽管他在上官阙手里一度被逼到寻死,可到底那是上官阙自己造出来的好事,如今四处风声鹤唳,经不起差池。
大夫跟韩临一问一答,头上穴位按了一遍,诊说没伤着要害。吴媚好舒一口气,回过头,见带她过来的挽明月坐到镜前,双手扶着头。他背后是满面破碎的镜子,不消说,想必就是韩临头破血流的根源。
伤口不大,倒不用缝针,大夫擦净他脸上的血,取出嵌在皮肉中的碎片,上药贴绷带,讲过一遍医嘱,闹剧算是收了场。
韩临起来要道谢,结果久坐又失血过多,脚步趔趄了一下。在座几位都变了脸色,吴媚好说什么都要带他出去再瞧瞧大夫。
她的大惊小怪韩临也理解,没人担得起那个万一,临走前跟挽明月说他得出去一趟,挽明月只嗯了一声。
归途韩临拒绝了吴媚好将他安置到别处的提议,等回去都太晚了,灯早熄了,挽明月已经睡下。
临崖那面窗大开着,韩临倒了杯冷茶,一面喝一面借着如雪的月光看急流,半夜下雨,又起风,他才关窗搁杯,走过去坐到床沿,盯着黑暗发呆。
黑暗里一只手臂揽住他的腰,温凉的脸贴住他后腰,跟撒娇似的。
韩临低声讲:“大夫说没事。”
身后人不说话,隔着衣裳亲他的脊骨。于是韩临去拆衣带,手却被明确地按住。
韩临笑着问:“真不做啊?他们喂了我不少补药,我现在气血热,这个便宜你不占白不占啊。”
身后的人还是不说话。
韩临故作沮丧地说:“那我要怎么让你消气呀?”
挽明月的脸埋在他后腰,说话时潮热的吐气透着衣料打在背上:“不敢有气。窗户连着深谷,怕你跳下去。”
这个猜想太过匪夷所思。
“啊?”韩临笑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进门起他就盯着自己。
见他自始至终都没睡,韩临点了灯搁到床头:“你没睡就亮着灯等我嘛,别总装神弄鬼吓人。你这屋子一点人气都没有,当年我住的那几天,最烦夜里。怕暴露,入夜不敢点灯,崖边水声大,半夜刮风像鬼叫,我老是胡想,怕你们无蝉门半夜找来把我逮了,成了你通敌的罪证。”
挽明月沿着韩临的脊骨亲上去,最后吻停到他突起的后颈骨上,从后头整个将他拥进怀里:“深山老林灯油贵,小时候入夜不熄灯会被土匪打。”
韩临握住他的手,改口说:“那别点了,这么件小事没必要改。你这毛病还节省,是好事。”
次日要梳头发,韩临才发现镜子搬走了。早饭没有等到,却等来了姜舒,她面容冷淡,先朝挽明月点点头,随后转向韩临:“白门主有请韩副楼主。”
昨天的事果然惊动到白瑛,路上挽明月先问姜舒:“吴媚好交代了多少?”
姜舒不看他:“我只负责传话。”随后一言不发。
吴媚好都不敢来找他,那想必是全说了。
挽明月又问韩临有没有见过白瑛,韩临说洛阳曾经有过一面,但是隔得相当远,恐怕她也不记得自己。进门前韩临倒是自觉地把面具摘了。
见到韩临,白瑛笑了一声,难得夸了挽明月一句:“眼光可以。”
意外的只是吃早饭,吃完了,送他们两个出门,出去需穿过一片树林,路上聊起天,白瑛对走在她左手边的韩临说:“你的右手被他彻底废了?”
百般掖着的事被人当着最要紧人的面这样挑明,挽明月又在白瑛右手边,韩临没法看他的表情,于是只能简短地嗯了一声。
“那见不到你耍刀了,怪可惜的。”
不知怎么的另一侧的挽明月忽然出声:“他又不是耍杂技的,什么耍刀。”
韩临其实想纠正他以前确实是耍杂技的,但也听得出挽明月在维护他,并没有多嘴。
这话把白瑛引过去,扭向挽明月问:“心虚了?”
挽明月跟她熟,并不理她的话,白瑛扭向韩临,韩临更不敢多嘴。
于是她跟反应生涩的青年继续聊天:“以前你们江楼主,老是提起你,我很早就想见见你人,还有你舞刀。可他藏着你,不肯给我看,生怕你被我拐回山城。”
在门前立住,临了,白瑛望了望韩临头上的绷带粘起的纱布,拍拍他肩膀:“你这条命,也是拿你们江楼主换来的。爱惜些吧。”
回去路上,挽明月中途下车,让跟了他们一路的姜舒送韩临回去。
只剩两个人,车里比原先还闷,姜舒卷起车帘,忽然问:“你们两个有什么非在一起的理由吗?”
她亲历过那场追杀,至今见到他,身体中仍有偶发的战栗与绵长的恨意。
韩临说:“或许是喜欢吧。”
他承认喜欢一向痛快,姜舒记得,他们两个当时是在洛河边,大早上,喊姜舒给他抄鱼。河边腥气浓,她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为什么要我来,他指着刚刚露出河床的朝阳说我喜欢你,想带你来看看。
“喜欢还跟你师兄扯不清?”姜舒毫不掩饰对他俩那点龃龉的了解:“喜欢到拿头撞镜子,在试情比金坚还是头比金坚?”
因为对面是被上官阙和他害死亲哥哥的姜舒,韩临再怎么解释都像是狡辩,只能闭上眼睛:“我对不起他。”
“你对得起谁?”
“是,我也对不起你。”
姜舒再不言语。
他好像只对得起上官阙,太对得起,才沦落到今天。
送他进院,谢绝了喝茶,姜舒刚要离开,却觉腿脚一沉,就见不知哪里出来的黄狗咬住她的裙角。韩临见了,忙半跪下去,掰着狗嘴去拆她的裙角。
姜舒自上望着他焦急的样子,问说:“你当年那些话是真话吗。”
“我没有对你说过假话。”
“包括为孩子杀了上官阙?”
韩临没有犹豫:“当然。”
他总算从狗嘴里抢出这块裙角,只可惜被咬穿了小小的两个洞,站起身很抱歉说不好意思,最近也不知这狗是怎么了,老爱乱咬。
姜舒抬眼见他一额汗,取出方帕给他:“你知道你不可能有小孩吗?”
韩临顿了一顿,没接,用袖口拭着额头,这几年其实他早认命了:“那年伤得太重。不过谢谢你告诉我。”
姜舒说:“我一直怀疑,你会不会跟我的时候就已经……”
韩临表情纠结了一下,还是小声说:“那时候我还行吧?”
“我不是说那个。”她当年一直是想要的,瞒了韩临,并没有做过措施,却迟迟没有。
姜舒说完,才对韩临的话回过味,久违笑起来。
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两个人对着笑了一会儿,姜舒轻咳又讲回正事:“你提过,曾经因为风寒莫名喝过很久的药。药是上官阙给你的吗?”
韩临明白她的话外意,说:“我想还不至于。”
姜舒不懂药理,见他不追究,就也不再多言。
送她上了马车,她掀开帘子道别。见韩临脚边围着一圈狗,扑扒着他,说养得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韩临抱住一只扑到自己怀里的,揉着它的后颈说:“他喜欢狗,我就抱了一堆回来。其实养下来,跟小孩也差不多。”
姜舒没想到有这样一个来由,说给小狗点大骨头吧,能抱着磨牙磨很久。
挽明月下车后折回白瑛住处,白瑛也不惊讶,带他到小树林散步。
挽明月斟酌了一番,开口说:“韩临昨天说我像上官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