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言重,师门的事,我出力是应该的。”上官阙讲到自己的打算:“再说刚卸任要避一阵风头,等风声过去,我再回金陵处理家事。”
酒足饭饱,灯下秦穆锋拉住师兄弟的手叠起,欣慰道:“前两年你们师兄弟反目,看得我心惊。有什么误会讲开了就好。”
告别师叔,韩临身上的温驯通通收去,脸色冰冷道:“你是洛阳的蛤蟆没看够,又想来领教临溪的蛤蟆吗?”
上官阙温言道:“蟾蜍我可以自己去看。山泉水冷,你别去抓了,当心着凉。”
一拳打在棉花上,韩临往住处走,一句骂都不再主动提。
他只在见到上官阙的住处正是自己隔壁时停住步,低头紧握手中钥匙。
上官阙立在少年时的居所前,拿钥匙开锁芯有些锈的门锁,淡淡道:“你知道的,我一向恋旧。”
甚至少年时上官阙还是被动接受的那个人。
多年前谢治山将自己最骄傲的弟子安排到上官阙隔壁前,想了百般理由,毕竟这个徒弟精力太旺盛,好在或许是上官阙居在他人檐下,并未提出异议,省了不少口舌。唯有一回,谢治山问有什么不如意的,上官阙说还好,提了一句有些吵。当日韩临就被师父训了一顿,此后入夜一声都不敢吭。
当年的求之不得,却是如今的避之不及。
次日为避开他,韩临特意晚出门,到练剑坪时,格外出众的人身畔围着一圈人,正偏头笑着听人说话,看见韩临身影,他讲了几句话,人流便散开。
待韩临走近,就听上官阙道:“劳烦师弟你为我介绍这些师弟师妹。”
道貌岸然的样子,真像个好师兄。
临溪的弟子原本是一大帮,几月前韩临上山帮忙,实在看不下去他们的基本功,扯着要从头教起。秦穆锋哪里会让自己教了快十年的徒弟从头学起,于是将弟子分了两拨,入门两三年以内兼之禀赋一般不得要领,基础功还能掰得回来,分给韩临教,其它颇有所成的自己在山顶教。韩临眼不见心不烦,将就答应。
韩临领上官阙认过一个个稚嫩的面孔,将近日所教武功的心法、剑招交给他,去盯师弟师妹练功。
少年少女总要偷瞧树下温书的人,这天也出奇,小韩师兄竟没管他们窃窃私语,一门心思跟一刮风就掉叶子的树过不去,风一吹他就去扫一遍地。
休息的时候有乖巧的弟子过去帮忙,一面扫一面问:“那位新来那位师兄叫什么呀?”
韩临闷头拿扫帚刮地皮,只说:“不知道。”
上官阙在树下看教材,心法剑招看完只用了一天,第二天便掩书,上前来指正师弟师妹的不妥当。
山中无老虎久了,领头几个弟子天赋不错,当这位新来的师兄和小韩师兄是一样的脾气,又见他生得俊美,有意惹他薄怒斥骂,尽管知道他是对的,却都生了反骨,他指东,偏往西。
上午这位新来的师兄脾气还算和气地教过一遍,也不动怒,越闹越大,还得小韩师兄出面踹人屁股。
下午回来,便见这位白皙颀长的美人从中挑出几个上午还算乖的刚入门弟子,领到一旁小声教,看着练了一个下午。
今日的授课即将结束时还有人在追问他的名姓,这位相貌极出众的师兄便随手指出几位闹得最厉害的人,用木剑在地上画出一个方形,笑道:“在这块地界中,只需赢过下午我教过的这几位师弟,我便告诉你们。”
几人想那几位弟子都是方入门的小孩子,一下午抱佛脚能到什么地步,昂首握住长剑走进战阵。
师叔那边今天放课早,程小虎跑来找韩师兄时,正逢上那位美人说话比试,他在外围瞧不着,正自心急,就听身旁的韩师兄小声念了一句:“找死。”
左右看不清战局,程小虎凑过去问小韩师兄为什么要这么讲,小韩师兄摇头说无聊,拉住他到一旁空地上要他演习最近学的剑招。
程小虎欲哭无泪,只好照办。
这个程小虎便是韩临当日在路上看中,写信引荐给师叔的小孩。已在临溪学了一年武,如今正随着师叔学剑,放开了吃,身体长得壮硕结实。因为是自己带来的人,韩临格外爱考他的武功。
演练过剑招,韩临又抽背心法,一套下来,那边比完,人都散了,他这边才结束。
韩临还不肯放他走,程小虎嗫喏一下:“师兄,我去问个结果,待会就回来好不好?”
接着程小虎就听小韩师兄说:“一定是他赢,没必要看。”
随后又指正起错误,程小虎当他的回答是敷衍自己,点头说好好好,一点没往心里记。韩临还是不满意,叹息道:“反正你也静不下心,先去吃饭吧,夜里到我那里,我再好好跟你说说。”
程小虎点头,忙折身要去拉住一个师弟问战果,迎头险些撞到一人身上。抬头一望,正是那位相貌很美的师兄。
程小虎喊了句:“师兄好!”
上官阙顿首,侧身让他走开,问韩临:“这就是师叔信中说的,你还给他的那个马戏团来的徒弟?”
韩临不说话,到人流散去的练剑坪弯腰捡满地乱扔的木剑。上官阙问他饭可有好好吃,他收拾好兵刃,又去拿扫帚清扫地面,像眼前没上官阙这个人。
夜里程小虎如约过来,韩临低声不厌其烦地同他讲招式的应对诀窍,又看他练了好几遍才点头。程小虎兴奋坏了,底气也足了,说话声音也高了,韩临却拉住他,竖指在唇上,说:“隔壁有人。”
程小虎立即捂住嘴巴,只是点头。
次日弟子们都早早到齐,预备听教习,上官阙却不提武功,先立下规矩,要排班洒扫演武场。
面对涌来的临溪弟子,韩临把扫帚握在手里,说过几遍不用不用,可实在夺不过这些血气方刚的毛头小子。
几日过去,连在秦穆锋那里学剑的弟子都知道,新来的师兄有真本事,指点一下午,便能教新入门弟子以下犯上。
谁上临溪不是为了学武功谋个好前程?原本趾高气扬的小孩子,如今哪敢再因相貌轻视他,个个服服帖帖,唯他马首是瞻。连秦穆锋那里的弟子,也来求他点拨,可谓立足威信。
而且山上的弟子都有些经历,见新来这位师兄相貌这般出色,眼罩又勒住右眼,还是临溪出身,不难猜出他的身份。
更有人上前去问:“敢问师兄是姓上官吗?”
上官阙含笑并不否认,众人当他默认。
只有小韩师兄跟暗雨楼前楼主抬杠。小韩师兄前两年曾来过临溪,不过每次都只待个一两天,众人只知道他姓韩,至今不知道他叫什么。
休息时候,上官阙面前求教的队伍总是排得很长,小韩师兄就开始轰排在后面的弟子,大声说:“你们有功夫排队没功夫多练两遍自己想想吗?别人的话不一定都对,多自己动动脑子!”
年长些的弟子心里都嘀咕:明明以前找你,你都点拨得痛快。
秦穆锋信奉率性自然,教到一定程度就点到为止,要弟子悟。可有些弟子久久悟不出,不免着急,从前常找小韩师兄。
小韩师兄指点相当利落,轻而易举便能找出迷津所在。其实起初他说不太清楚,但会直接上手演示,后来教得多了,便也明了如何描述,用词非常准确。只是他爱唉声叹气师弟们不够严谨的基础功,啰嗦缺胳膊断腿的后果,大家听得心惊,若非实在无法破障,才不来听他讲命案现场。
骂也骂不走,甚至新入门的弟子很爱围住平常在秦穆锋那边学剑的弟子,听他们讲师父教习的有趣之处,纷纷神往,深觉植基苦闷。
尽管好奇新来师兄的指点究竟如何醍醐灌顶,可因为萌生出两位师兄不对付的传闻,程小虎怕触韩临的霉头,不敢去请教,仍本本分分像从前一样绕着小韩师兄转。
程小虎的基础功被小韩师兄耳提面命盯着回炉重学过,不怕挑刺,求教完,有时候小韩师兄心情不错,还会跟程小虎对招。
也是奇怪,小韩师兄内功不济,刀法却精湛。只比招式,小韩师兄和师父最得意的弟子过招也跟玩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