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韩师兄抠他动作一向认真,天黑才肯放他走,临走前说明天冷,叮嘱他加衣裳。
少年一走,整个练剑坪只剩下两个人。
上官阙望向少年壮实的背影,简单评价说:“他日后造诣不会高。”
韩临难得开口,开口就是顶撞:“你又没有教过他。”
上官阙随即谈起程小虎招式变化死板,不懂得借力收力,末了总结道:“有你盯着还练成这样,灵气不足,莽劲有余,我说的有错吗?”
纵有种种小问题,但这少年能被韩临举荐到临溪,哪里有那么不堪,韩临不知道上官阙干嘛又来找事。
“是,你哪里错过。”韩临不高兴,讥他矜傲:“从来没见你看得上谁。”
上官阙淡淡道:“当年要不是看得上你,怎么会纵容你在我身边吵闹。”
韩临闷着气去拿扫帚,抬眼便见演武场早被清扫干净,扭头就开始发脾气:“你看得上我?这些年你对我做过什么?你还敢拿我压刚入门一年的孩子?亏你说得出口。”
上官阙静静道:“因为好像我不提这个,你打算一辈子不和我说话。”
韩临一怔,怒极发颤。
韩临自小就不喜欢听人私下当面议论在乎的人,即便出言的人关系与他再好,他都会阻止。这事在十多年前说师兄弟武功低浅被韩临阻止的时候,上官阙就知道。这个秉性不错,能将后背放心给他,上官阙便没让他改。
上官阙说:“况且当年跟着我的时候,你不也才入门一年?”
韩临摔回扫帚,扬长而去。
夜里师门三人聚首,交流心得,与秦穆锋聊师弟师妹的天赋秉性,上官阙还要提程小虎,笑着对韩临说:“要还够师叔举荐你给谢师父这样的人情,像他这样的马戏团徒弟,恐怕你还得再找十多个。”
秦穆锋大笑,去拍正埋头扒米的韩临:“小韩听见没有。”
韩临给拍得噎住,艰难咽下去,才说:“少一个刀尖舔血的,多一个顾住温饱的就行。”
师叔正在兴头上,韩临还想再用饭堵住嘴,师叔把他碗都撤了,说咱们仨说说话嘛。
韩临没法如愿装哑巴,想了想,抬起脸对秦穆锋说:“师兄看人准,指点又清晰,留在我那里看着刚入门的师弟师妹练基本功简直是埋没了。”
上官阙察觉出他话露机锋,笑道:“同是临溪弟子,哪里有埋没这一说。”
“大材小用,同是临溪,显然有更合适师兄的地方。”韩临替师叔出主意,把上官阙往外推:“不如去点拨年长些的师弟师妹。”
秦穆锋摇手说那倒不用:“子越才来半月不到,我那些徒弟古灵精怪,不知轻重。”讲到此处,说笑起来:“若是惹了子越不快,被记住姓名,恐怕以后的前途都要我这个做师父担忧。”
上官阙笑着说哪里会。
韩临于是提起搬去弟子房舍住的事,秦穆锋说:“当时你不是说住惯你那儿,又清净,才过去住的吗?”
韩临说待久了想热闹点,秦穆锋不同意,说那群小子闹着呢,又说你无聊便去跟你师兄聊聊天嘛。
韩临垂下头,继续当哑巴夹菜吃。
后来出了师叔的院落,上官阙转言又说:“不过以这个程小虎的天赋秉性,临溪有更适合他的武功。”
韩临正欲快步离开,此话一出,忙回身追问:“什么武功?”
上官阙说当年曾有师兄拿一本临溪的剑谱来要他帮忙,他只粗浅看过一遍,又说:“太多年过去,记不清了,还要再查查。”
又在吊人胃口,韩临质问道:“你怎么会记不清楚!”
上官阙心平气和:“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我也不是事事都要记。”
韩临骂道:“你别装,这上头你别想糊弄我。”
上官阙淡笑道:“点拨指教向来要本人来求。从未见过不相干的人越俎代庖,咄咄逼人。”
跟他说话向来费劲,韩临一肚子火,拔步离开。
可这事涉及到程小虎的前途,韩临辗转一夜,次日傍晚程小虎来找他,他让程小虎也去排那长龙似的队。
改换重剑就跟道雷似的,劈得程小虎后来的话一句都没听进去。事后对小韩师兄讲起,他也说得磕磕绊绊,不敢抬头。最后小韩师兄问他怎么想,他答不上来。
他体壮,练轻剑就像笨熊,可传闻里多年前相貌五大三粗的慕容刀圣,手中却是炳轻盈长刀,他师父也是矮壮身材,为此他还抱有一点希望,没想到被新来的师兄拆穿。
舍不掉手里这柄飘逸潇洒的长剑,程小虎还想再挣扎一下:“韩师兄,其实现在有你指点我也很好。”
小韩师兄说:“他是上官阙。”
程小虎说:“我知道,那又怎么样?小韩师兄不也说过,他的话不一定总是对的。”
半天,韩临才开口:“你听他的吧。”
韩临领程小虎去见秦穆锋,说起这事,秦穆锋一拍光头,后悔道:“是是是,哎,太久不练,我怎么把那部剑谱给忘了,重剑剑法的确适合小虎!子越这次过来真是帮了大忙。”
上官阙来后确实接下了很多活,大伙也喜欢他教剑法,如今韩临地都不用扫,整日坐在一边晒太阳发呆。
日子清闲,平常说不上话,上官阙总在师叔面前勉强韩临与他对谈。好在师叔早定下计划,过些时日要带弟子下山游历半年,那以后韩临便再不用被迫装出兄友弟恭的样子。
越如此盼着,越难熬,最后几天韩临干脆称胃不舒服缺席。一次两次还行,第三回,师叔次日要下山,实在担心,找来拉他到隔壁要人为他诊脉。
韩临背着手说:“我就是积食,养养就好了。”
他房间隔壁的半吊子大夫竟然还劝师叔:“积食不是大事,恐怕是他最近总坐着。”
韩临刚一怔愣,就听上官阙又说:“快一个月了,我好像没见你喝过药。”
师叔惊问:“什么药?”
上官阙看向韩临:“调理经脉的药。”
师叔更惊,转过头问韩临:“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韩临没法在师叔面前说谎,只能道:“我停药了。”
秦穆锋问:“是在山上抓不来药吗?”
上官阙开口:“以后我可以遣人来送药材。”
秦穆锋刚要代韩临谢他,就听韩临寒声道:“我不要。”
或许是意识到语气不善,不想让师叔过多担忧,韩临吸了一口气,笑说:“我不疼了啊。都说是药三分毒,能不喝还是不喝。其实现在膏药我都没有再贴了。”
上官阙却要出言拆穿他:“据我所知,酷暑盛夏你本就不会疼。”
“去年冬天到今年春天,我都没有再疼过。”
“既然如此。”上官阙指指凳子:“坐下,我为你号脉瞧瞧。”
韩临立得笔直,没有一丝肯坐的意思。
经脉的事秦穆锋知道一二,清楚不能耽搁,焦急拉住他手臂。
秦穆锋坚持,韩临没办法,低头认输:“你送药材上来吧,我再喝一段时间。”
传信下去,药材村落还没有,要到极远的城镇现抓,药送到的时候,师叔便要离开,韩临当着他的面接了药,等他离开,连砂锅都没准备洗。
本以为就此敷衍过去,有一天门窗缝隙里溢出淡淡药味,韩临胃部绞紧,一阵干呕。
上官阙拿碗出门时,正见韩临朝石头摔破砂锅,踢翻火架。他也没有拦,垂下手目睹韩临做出这等癫狂之举。
秦穆锋不在,药气漫天漫地的,韩临压了足月的脾气一下发了个够,见他出门,伴着药气朝他撕打过去,好几拳落在他腹部,又握住衣领把上官阙摔在墙上:“你不知道你对我做过什么吗?你还敢喂我药?”
他下了重力气,上官阙又没有防备,胸中一阵气血翻涌。
上官阙低脸忍耐不适:“这是徐大夫开给你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