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沉沦资讯(23)

2025-12-02 评论

  甚至他并没有名字。山寨里出生的孩子,只有象征排行的一个数字,平时用这个数字呼来喝去。他是山老大的第七个孩子。

  山老大并不喜欢这个儿子。他自出生就很瘦弱,话不多,只能在山寨干些擦桌抹碗收拾被褥倒夜壶的事,不能和山老大的前几个儿子一样,帮山老大劫人,但也磕磕碰碰活大了。

  那个商人的夫人运气不好,很快就怀上了孩子,肚子一天比一天高。她的饭一直由他送,油腻的大油大肉,也目睹过山老大靠在惶恐的夫人身边,摸着她高隆的腹部问,你生过一次孩子,你说这次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夫人在生孩子时死了,稳婆说吃得太多。山老大只保了孩子,那是个女孩子,他的第一个女儿。

  她刚出生时,山老大恨不得到哪都抱着她,亲她,每天都盯着她小小的脸,观察她五官的变化。迫不得已要出去劫财时,专门找了最放心的大儿子留下,去照顾她。但他的大儿子去和稳婆调情,小孩翻了身自己却正不回来,憋死了。

  大儿子被鞭子抽去了半条命,再也不敢碰女人。

  林眉是两月后被劫来的,她性子烈,共床当晚被捆着,咬掉了山老大的半只耳朵。之后除了晚上,都被关在一间四壁不透风茅房大小的屋子中。她的饭菜也由那时的挽明月送,但她不吃,统统泼了,让他滚。

  他把碗拾了,在一边立着,也不走,把门开了一道线,让光照进屋里,让屋里通一顿饭的气。待够时间他才离开,门也又被看守的人锁上。

  那是夏天,泼在地上的饭菜会变味,过了几天就很难闻了,那屋里非常难呆下去。但她还是不吃,照样泼了饭,有次去送饭发现她倒在地上,被熏晕了。

  第二天他去送饭的时候拿了扫帚提了水桶,门口守的让他别多管闲事,他说我知道。进门把碗放在她面前,去扫地上发霉的饭,又把水泼下去跪在地上刷地,刷洗完,再去看她,发觉她的一对很黑的眼珠在看她,自那以后她开始吃他送的饭。

  但不久她也怀孕了,她还是被圈禁在那个小小的躺都躺不下去的屋子里,他去给她送饭时把肥腻的肉挑到一边去,低声告诉她不要吃这些,生孩子的时候很容易死掉。

  她摸摸他的头发,没说什么话。

  后来她寻了几次死后,他再见她就换了地方,这次条件好了很多,透风通气位置很大,可惜她被捆在床上不能动。

  怕她咬舌自尽,她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嘴里才不被塞东西,也只有这时候才能说话,也只能和喂她吃饭的挽明月说。

  她说:“你父亲总是问我这里面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他咬了下嘴唇,看了一眼她六个月的肚子,眼睛对上她的视线,认真地说:“不要是女孩。”

  她也盯着他的眼睛,像是在辨认里面的情绪。

  他后来才知道他是汉口林家的大小姐,林家是武林世家,结交天下英豪。林眉常游天下,同家里关系不好,很少寄信回家,家中只以为是大女儿又玩的忘了时候,没人能想到林眉在此处被劫。

  后来断联系的时间太长,这才猜出不妙,查清了这处的土匪窝,林眉的父亲立即发英雄帖到这里来营救女儿。

  一个小小的土匪窝自然扛不住这样的攻打,把儿子留在前面扛着,大当家仓皇逃回来,扭动自己屋里的一只花瓶,进到密室中去收拾细软,准备从小道下山逃命。

  正收拾着金条,发觉后面站着个人,扭头,看见是他最不争气的小儿子。他将墙上的画取下,卷好放进自己的胸口处,说你自己赶紧跑吧,我没法带你。

  话没说完,后心一痛,他倒在了四散的黄金里。

  他的小儿子把手中的匕首插进鞘里,将他踢开,将沾了自己父亲血的金条重新再捡起,拾进包裹里,转身要走时顿了一下步,弯身从捂着心口的男人怀中抽出那副画,打开来,歪着头看了一眼上面画着的女子,接着,当着男人的面,在男人眼中仍有余亮的哀求声中,放在烛火上烧了。

  他每天都要给他收拾房间,对这个房间的一切都很熟悉,自然包括那个不为人知的密室,自然包括密室墙上挂的那幅画。被劫来的女人都是由他送饭的,他都见过她们,自然也能看出,那些可怜的女人,或多或少都和画上的女子有着几分的相似。

  他也明白为什么他的父亲那么执着,偏要那些女人生个女儿。

  他之所以被讨厌,不是因为他瘦弱不中用,是因为他不如他的几个哥哥像画上那个女人。他庆幸自己不像,也庆幸自己不是个女孩子。他要是个女孩子,出生在此处,宁愿在还不识事的时候就被人捂死。

  只是他是真的不中用吗?其实也不全是,只是因为瘦弱可以不去骑马,可以不去打家劫舍,不去杀人,他宁愿瘦弱。况且,他跑得很快。在下山时他找了他早几年就探过的一条山路跑,背着沉甸甸的金子,谋划自己的将来。

  可他想得有些简单了,来谋救林眉的人太多了,多到足以把这座山围起来,没有一个他可以溜出去的可能。

  他转了好几个地方,终于没办法,挨着一颗树挖了个洞,把金子埋下去,在树上刻了个“柒”。他只会写这一个字,是林眉教他的。

  她说真巧,你生在七夕,又排行七,那你得会写这个字。

  安置好金子后,他举起双手,朝着那边的人大声哭喊着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那套自己是商人之子的说辞是临时想出来的,他还带着那把粘着血的刀,不可能就那么承认自己是老土匪的儿子,也不能承认自己杀了父亲。

  晚上他们带他去见了林眉的父亲,路上他知道,整个山的人都死了,容盛昌也死在了一个密室里。隔着远远的,他听见不远处两人在外面吵,他熟悉林眉的声音,听见她沉静地说我不要生,死了我也不要生。

  接着似乎是看见人影攒动,双方都停了话。

  他们把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孩子带过去,告诉了林眉的父亲他编造出的经历,听完后林眉看了他一眼。

  “你叫什么名字?”中年男人很慈祥,但也不怒自威。他不识字,久久编不出一个像样的名字。

  “挽明月。”有人突然说。

  中年男人随声望向自己的女儿。

  “我被掳去的时候,他和他父母也刚被劫过来,后来他父母死了,就只剩他一个。他给我送了很久的饭,我认识他。他姓挽,挽留的挽,叫明月,”林眉指着天,道:“天上的那个明月。”

  接下来几人就在商议该如何处置他。

  也是林眉,她说:“看他身轻腿长的,青崖道长不是也来了吗,送到他那里练轻功吧。”

  几人转过头来征求他的意见,他不认识那个人,但他知道林眉不会害他,他点头,说好。

  最后他们带他去找师父的时候林眉远远叫了他一声,挽明月这个名字他还不熟,半晌才想起是在叫他。跑过去,等她说话。

  她望着远处的篝火,对他说:“以后要是有机会,我请你到汉口看看。”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她。

  她死于高月份的烈药打胎,据说她父亲让她生下来,不想养,他把孩子送人,现在打胎太危险。她坚持不要,她不想生,这个侮辱,她一刻都不愿与它共存。她宁愿去死,也要让它永远离开自己的身体,让它去死。

  这个故事,从上完药讲到吃饭,又讲到关灯睡觉,断断续续讲了很久。

  韩临听完沉默了很久,“所以你每年清明都要去一次汉口,是为了林姑娘?”见他点头,韩临又道:“明年清明,要是有空,我和你一起去吧。”

  挽明月搂紧他,说:“好。”

  他又问那你从前叫什么。

  挽明月鼻尖与他鼻尖抵着,轻轻笑着说:“老土匪的名字加一个数字,有什么知道的。再说了,我喜欢我现在这个名字。”

  他自然隐瞒了一些,比如他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他说他是见围山,在绝境处自尽死的,他只是捡了那把匕首。比如那些金子,比如更深一些的,绝不可以说出口的。

  今年清明从汉口回来的路上,他去了一趟他出生的那座山,凭着记忆找到了那棵刻有“柒”的树,现在来看,那个柒字写得仍很漂亮。他在树下挖出那袋金子,用几根金条在长安黑市买了一把早就看中的好刀,剩下的都存到银庄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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