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头徐仁在楼上听得多了大夫聊韩临病情,没忍住凑过去跟子越感叹你师弟心还挺大,哪成想子越竟说韩临没问过病情。
下楼接老病人的诊,徐仁听着管事说旧友来找过如今回去了,点头说知道了,又见韩临正认真拿贴满膏药的右手同小孩玩挑木棍的把戏,游戏是不触碰其它棍子的前提下取木棍,木棍多者为赢家,输了的那个要喝药。
送走病人,徐仁也去观战,没见过这种对树枝堆如临大敌,却对自己身体不闻不问的。趁旁人清算树枝,徐仁过去对韩临道:“你的身体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算下来,不肯喝药的小孩比韩临多了一根树枝,高兴得吱哇乱叫,倒是愁坏了看护在一旁的父母。
“有办法,师兄会去找。没办法,我就等死。”韩临朝小孩抱拳服输,仰脸把药喝净,对徐仁道:“我有经验,等死这事,着急也没用。”
说完,韩临拿蜜枣同孩子作赌,又玩了一次,这次使的左手。
后来小孩抱着碗喝掉药,正苦得张嘴大哭,忽被喂了枚蜜枣,给收买走哭声。小孩咂着口中的甜,被抱走时还朝方才的哥哥挥手告别。
来了病人,徐仁又去看诊,送走眼前的,下一位却是韩临,只听他说:“刚才我跟你说的话,你别跟上官阙讲。”
徐仁说那有什么啊,韩临说是没什么,塞给他一块品质不错的雨花石,继续恳求:“你千万别跟上官阙讲。”
见徐仁点头,韩临才松了一口气。
乡下宅院的那方天地大多时候都很安静,不过也有嘈杂的时候。
月中,上官阙说要在此处办场家宴,请些世叔朋友,药铺的伙计管事,酬谢犒劳诸位在兵乱时对药铺的照拂,届时要韩临入宴陪同。
这没什么,好多年前但凡有个重要人物去长安,韩临总得陪着干这种事,点头答应下来。
“以茶代酒就可以。”上官阙补充说:“不过要用你自己的身份。”
定居金陵这样的繁华场,身份泄露是迟早的事,韩临闻言一愣,也还是应了下来。
不过骤然这么提,韩临多问了一句:“只是酬谢?”
上官阙语调平常:“早年我太忙,管不过来金陵的事,只能交给世叔帮忙。如今卸职,家里的东西,也是时候要回来了。”
就是敬酒收权的意思。
韩临听出来,多少有些明白上官阙为什么要他相陪,心念转了转,好意提醒:“其实我废了一只手,恐怕唬不到别人。”
上官阙望定韩临:“我不是借你去威慑谁。”
七月底,屠盛盛路过金陵,听闻韩临也在,动了闲叙的心思。傍晚骑马过来,正赶上上官阙在乡下宅院办宴,也入宴蹭这顿饭。
到的时候宴至中段,上官阙正领着韩临一桌桌敬酒。
这次见面,韩临没戴面具,屠盛盛问韩临不再覆面了吗,韩临抽身给他安排座位,走前说:“一个家里总不能两个都遮着脸,又不是强盗窝。”
席上人手一只盒子,屠盛盛讨来看了,见里头搁块掌心长的金匾,镌刻上官药铺四字,掂着直坠手。
屠盛盛喝酒吃肉,不多时二人行到他这桌,盏盏红烛间,只听上官阙向桌上众人说这是他师弟,韩临,当年九死一生,新近找到,来金陵养病。接着依次对韩临介绍起桌上众人,将他们职位,姓名,与上官家的渊源一并告知,全部讲完,才转去下一桌。
等到二人忙完,席间已换过一轮烛台,徐仁找到二人,拿出喜袋给他们,说:“沾沾喜气。”
红绸袋上盘绣着祥云双喜纹,上官阙有些醉,见了一愣,忽然笑起来。
把醒酒茶递给上官阙,韩临也失笑对徐仁说:“你什么意思啊。”
徐仁忽然反应过来,忙说:“误会!误会!这是我家新添孩子的花生喜糖!正好到这里作客,趁机送你们,省得再跑一趟!”
韩临说心意领了,接过塞给上官阙,又说:“我去陪小屠。”
酒足饭饱得直打嗝,屠盛盛才等到韩临忙完坐过去,屠盛盛同他聊天,蘸酒在桌上写女儿的名字。
竭力忘掉方才的乌龙,徐仁聊起正事,问真的准备一回来就接手你家祖业呀。
“明年,方才说过。”
那有什么区别,无非是给他们面子,让他们有收拾腌臜事填补亏空的时间,徐仁想着,又问:“不过没想到收揽权利这事竟然这么简单,我还当你要费不少功夫。”
“总不能等暗雨楼的刀剑驾到脖子上再松口答应。”上官阙喝了口醒酒茶,转言又问:“顾师衣什么时候能见韩临?”
徐仁讲顾莲按理得出月子才能出诊施针,不过她闲不住,恐怕快了,又问:“你请的那位都料匠几时能到金陵?顾莲前几日把她的妆楼给炸了,我想着要不还是给她修个牢固些的炼丹房吧,届时还得托你引荐一下。”
上官阙答下月初,又说设招风宴时给你发帖。
“金陵乱了几个月,家家宅子都需要补,如今这些造园的匠人抢手,得亏你约得早,我也沾一沾光。”不过徐仁转念一想,又说:“其实你家荒废好多年,以前就该修的。”
上官阙舒了口气,低眼拨弄喜袋的抽绳:“成家了再修家宅也是常有的事。”
徐仁看向席间散漫靠坐的韩临,没再多言。
……
次日去过医馆,一反常态,没回乡下别院,待到车夫勒停马,掀开帘来,韩临望见一片荒草中的断壁残垣。
入夏雨多,绿苔疯长,此地蟋蟀声聒耳,蝉噪几欲致聋,枯藤新枝遍地攀爬,处处是烟熏火燎的黑痕。
上官阙先一步下车,没有说话,牵起韩临手腕,带他走进这片荒凉破败。
从前这里应该也是气派宅院,残败的外墙依稀可见当年护守的威严,到如今只是埋于荒草间。宅内遍布烧断的朽木,横斜的老石,湖中水枯,鱼的骸骨陈尸其间,雨后湖底浅浅积有几片水洼,上有飞蚊萦绕。
赏水的亭台堆满破瓦,残顶漏下三分天光,割过上官阙面庞,好似裂后弥合的瓷像。
走到一处,上官阙停步半晌,带韩临走出一个四方的形状,说:“这是当年我的房间。”
一如这样,上官阙以足迹画地,带韩临到他双亲、妹妹们、弟弟们的住处见过,将他们的名字,家中排行,性情,生辰,遇害时的岁数,一一告诉韩临。
亲人介绍尽了,上官阙带韩临走过荒宅的每一处角落,末了,改握腕为牵手,在死竹枯桐间看着韩临,说:“我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回到门口,有人一面摆桌铺纸,调抹颜料,一面向上官阙赔不是,说自己来晚了。
在白映寒那里待久了,韩临看架势明白这是要作画,回头看那一片火海废墟,也觉得有记录的必要,又意识到自己挡着视线,忙让开,不想,却被画师叫停,要他站回去,别乱动。
韩临很快明白过来,看向上官阙:“在你家门口画我?”
上官阙说是。
此处繁华,人来人往,韩临独个儿不自在,把上官阙也拉进画中,画师乐得画登对的一双人,起身安排二人动作。
七日后画像润色好送来,完成的画作上,上官阙端坐在椅上,韩临负手立于他身后,二人背后是上官府的颓垣败壁。
上官阙看了会儿画,又透过窗,望向小风疏雨中赏残荷的韩临。
半晌,他卷起画轴,心中傲慢不改:到底画还是不如人。
这幅画被搁进辟火的桶中收起,上官阙撑伞出门,分去半幅伞面,挨着韩临,同他一起看池塘落雨。
第101章 味道(上)
在金陵,韩临没进过上官阙的房间,但上官阙总有很多理由去找韩临,也总碰见他收拾桌上的笔墨镇纸。
这天,上官阙问:“在写信?”
韩临折起手里墨迹不干的纸张,说是,拉开抽屉,另取出几页纸给他。
上官阙当是练字,接过垂眼一掠,却是信纸,信中称呼对方“杜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