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临指拨傅欢发鬓间的珠花道:“女孩子就是要有些脾气才有意思。”
人多,各自都没轮到太多轮次,倒不太难,傅欢仔细去数笔画,到了韩临,数了一遍,皱起脸愣住。
韩临逗她问是不是算错了,我怎么只有这么点?
傅欢忙乱了一瞬,又要转头去数板子上的横竖,口中说着:“是啊你那么厉害……”
韩临拦着她安抚说没错没错,向她道过歉,笑说:“以后我可要好好努力,配得上你的表扬。”
屠盛盛也是带着孩子来的,孩子认生,只有在母亲怀里才不哭。韩临过去瞧孩子,也和屠盛盛的妻子聊起天,谈些屠盛盛当年的好坏事迹。
聊起当年的暗雨楼,韩临避不开提上官阙。屠盛盛的妻子隐约知道这对师兄弟的关系,但听韩临直呼前楼主名姓,又记起当初在金陵相见,韩临最多也就是喊师兄,没忍道:“韩副楼主这样称呼上官楼主,不会有些见外吗……”
“那叫什么,称字?”韩临笑了一下,望向不远处与红袖说话的上官阙:“恐怕他不会再想听我这样唤他了。”
傍晚师兄弟二人在合欢树影里对过招,便绕着院子聊天散步。
路过晾衣的竹竿,韩临瞧见那两身白衣,叹道得给佣人们加钱:“真卖力气,连这个都翻出来洗了。”
上官阙拿目光去寻:“我记得有件让割破了衣角。”
韩临讲:“缝补的痕迹不好看,江楼主就让我都换成新的了。白衣服好麻烦的。”
忆起当年大漠中韩临白衣的样貌,上官阙挑起唇角,同韩临零散聊了半天当年在大漠,暗雨楼的两伙人阴差阳错碰见,各有假身份,师兄弟还要装不认识。
逛过一圈,又绕回合欢树下,韩临仰头看参天的树,感叹道都长得这么粗这么高了,又拿食指拇指作圈,比画给上官阙看:“当年才这么细。”
上官阙摇头:“较这个粗一指。”
仔细回忆一番,韩临坚持己见:“栽树那年师兄你没来过这里,记成后两年的了吧。”
树苗的高低粗细,木商均是明码标价,挑树购置的人不会记错,何况这个心怀试探的人有位喜爱林木的母亲,自小耳濡目染。
可是这些话不能同韩临讲,所以上官阙在合欢树影里揽他师弟入怀,只道:“或许我记错了。”
当年敞亮的栽种作为回应,令人打消了旧有的疑虑,却也教人生出了新的烦思。他并非是情爱纠葛的对象,而是长辈认定的栽培后继者路上的威胁。上官阙清楚这一身份的自己更加碍眼,师兄弟更要被拆散。
不过那些都是好多年前的烦绪了,他购置的合欢树,生长在如今他与韩临的家中,倒很合时宜,不是吗?
第118章 绝路(5)
当年在大漠中,韩临与同行的兄弟以买马为由,和马贼喝酒谈价钱讲诚意足足半月,他们才算得到信任,被引去沙漠间马贼接头的客栈。
哪想到一进门就撞上乔装成药商的上官阙一行人。
幸而都知道那位在沙尘暴中迷路的年轻药商样貌生得好,客栈老巢的众人对新来这几人的目光停留不以为意,再有韩临额前碎发挡着眼,斗笠尚未摘,没让人瞧见一闪而过的讶异。
那时候韩临穿白衣,拨下来些刘海碎发,半披着发,右侧颞骨处牵出股细辫同上半部分头发束挽起,余下半披的头发坠着些碧玉银铃,右耳戴只琥珀金耳坠,又配了些其他银饰,扮买马群的异族人。
反倒是上官阙多看了韩临几眼。毕竟是泥土中打滚的野孩子,早些年上官阙不曾见过韩临穿白,这是头一回见。漠漠黄沙,夹沙的风拂起竹编斗笠的白飘带,白衣的年轻人清俊飘逸,的确是长成了。
师兄弟太熟,担心捏不准尺度,这次碰面,韩临特意同上官阙保持了距离,只在视线扫过时停顿一霎。半夜碰头,问清上官阙一行是在风沙中迷了方向,才流落此处休整,两拨人做起新的打算。
事后上官阙问胡语的事,韩临说被禁足前,长安的分楼抓了一窝闹事的胡人,他给关禁闭的那段时间,江楼主不肯他闲着,说他鼻梁挺,又扎了耳洞,不能浪费,叫他跟着那些胡人混在一块儿学胡语和风俗,扮骄横跋扈的异族人,为清剿马贼做准备。
两个月哪里能全学会,白天旁观,上官阙发现韩临最多能到听懂胡语的地步,会说常用的话和词语,更多时候都在用故意弄出口音的简短官话交流,所幸这里的马贼都未与异族人打过交道。
倘若马贼问得深了,或是刁钻了,韩临要么装听不懂,要么满脸不耐烦,嘴里讲着流利得不得了的胡语脏话走开,去找带队的头儿去跟对方沟通,自己跑到楼下围观打架。
他们给韩临的假身份是胡族大姓氏的私生子,自恃高贵,年轻任性,如此倒也无人起疑。
沙漠绵延数里,方圆只这一间客栈,来往的客人龙蛇混杂,歇脚喝茶的有可能是隐世的侠客,也有可能是杀人越货血债累累的逃犯,话不投机,动辄拔剑亮刀。
侠士见给足了教训,点到即止,偶逢上对手狡诈阴险,借诈降出杀招,韩临还会拔刀相助。为防给人通过刀法路子瞧出底细,韩临融了许多旁的功夫,甚至还把当年缠着上官阙学的剑招使出来显摆。
这样助人,交上越来越多的朋友,韩临用假身份和他们交流,耳上的碎金坠饰随说话的动作在颈边荡来晃去,好似密叶筛下的烈阳。
夜里上官阙告诉韩临,都知道他招眼,倘若韩临始终躲着他,反倒太刻意,叫人起疑。
次日年轻的异族人围观过旅人吃羊头,讲日后要到江南游玩,挨个问过客栈众人,最后去同出身江南的药商交流。以此为契机,进而拼桌打牌喝酒,不过牌桌酒桌上,韩临仍对上官阙举止克制。
也就只有碰见从店里打到店外械斗,众人跟去大漠瞧热闹,回来的黄沙路上,师兄弟各自骑着马,也不知怎么回事,总会走着走着便并肩行路。事后反省,二人都觉得大概是习惯了。
装着讨价还价好几日,他们提出要看马的优良决定,想借此确定藏在沙漠绿洲中的马场方位,届时一网打尽。马贼谨慎,挑了一行中看上去最瘦弱的姐姐前往。
姐姐有一半的胡族血统,是指点韩临胡语的先生,生性谨慎,一路扮作韩临的侍女,帮着梳复杂的头发,瞪着一双褐绿色的眼睛,指挥韩临的言行举止与穿着打扮。
此前上官阙问韩临怎么没像胡人那样弄满头的辫子,便是这位姐姐翻了个白眼答:“我爹他们一头细辫子难看死了。”
说是此行去马场,一来一回夜里能回来,怕对方起疑,这位姐姐也足以独当一面,他们便答应下来。偏偏那夜大漠起了风暴,客栈中的旅人出不去,去的人也留宿在马场。
那天下午韩临那会儿跟人武斗,滚来滚去头发弄乱了,次日起了个大早自己捣鼓头发。
无奈太生疏,往日在姐姐手里很快整好的头发,韩临自己一个人费好大劲才弄出来,对镜自照,松散潦草,一瞧就是生手。怕露馅,他只好拆了从头来过。
如此几回编拆,韩临急得都起了点汗,心中想怪不得在草原上的胡人编一头细紧的辫子,大概那样滚不乱,又想要不就扎个马尾算了,哪想到门响了。
门外是上官阙,说猜他打理不好头发,来帮他编发。
合上门,韩临到镜前坐下,笑嘻嘻夸他师兄料事如神。
梳出发中夹杂的沙砾,手快编好,倒也与原来的头发不同,而是一条间插蓝红丝绦的三股辫。
原模原样地编出来有些为难人了,侍女不在,换个发型,韩临也觉得能说得过去。到镜前左右看看,笑着跟上官阙说:“倒有点像小时候师父给我编的辫子。”
在发尾系好银铃,上官阙正要离开,马贼来敲门谈事,韩临敷衍着说刚醒要穿衣服,让他们先回去,他们说不急,在门外等着闲聊。
咬着牙忍住骂人,韩临想让师兄翻窗出去,一推窗望见下方零零散散站了几个马贼抽旱烟,左右看过,推着把上官阙往衣柜里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