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天才,废了再也无法前进就算了,总不能连自己十七岁的水平都没了,他的前半辈子已经足够悲哀了。这是他喜欢了快二十年的剑,也是将他刺得浑身血洞的剑。
他与韩临偶尔也会对练,韩临这些年刀尖过活,强了太多。但韩临收着,兴许比拐骗屠盛盛回京的路上所进行的那些较量,收得更废心思,更担惊受怕他的一举一动。他不至于看不出,韩临也不是多善于隐匿情绪的人。
上官阙十七岁和韩临在一起,韩临知道那时候的上官阙是何等的模样,十七岁的上官阙也不屑于藏自己的目标,那目标和如今的处境,几乎毫不相干。如果当时临溪的同门还活着,见到几年后是如此光景,都要唏嘘。
韩临废了些心思,上官阙总不能拆穿,只好默不作声接受他的好意。因故,此前尽管他知道韩临很强,强得世间罕有,却也并不大清楚概念。
直到今日看到雨中的刀圣。
很多年前,上官阙初到临溪,有个唐突应战的小孩子,并不是多入得了眼的功夫,后来缠着他问东问西,他随口点拨过很多。雨中很像自己理想的人,竟和那个小孩子是一个人。
上官阙低眼望了一眼杯中孱弱光影映亮的自己。
韩临并不知道那目光在他身上驻足多久,只缓缓朝着光亮处走去。路上,微转了一下眼,朝船边另一个方向上疾行几步,跃入水中,丢刀换成刀尖向下的姿势,双手向下一捅,一声沉闷的痛呼,水面冒出一串气泡,随即血红上涌,像刺破了涂料瓶一般。
韩临拔出刀丢到船上,随即也跳上船,船舱摇动着,将那盏油灯的微弱火光摇得乱晃,将上官阙脸色照得晦明难辨。
上官阙抓起酒壶,仰头饮了一大口,抓着韩临的手腕将他拉得低下身,捧住他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将酒水送到他口中。
一吻结束。韩临咽下了酒,脸色依旧是被人撞破的死白,他动了动嘴唇:“十六个,一个都没跑。”
上官阙却突得一推,将韩临推倒在还淌有血的船板上,在满天的雨里俯身到他面前,带有酒味的鼻息乱洒,口气却彬彬有礼:“可以吗?”
地上水中都是死尸,大雨砸在脸上,韩临几乎睁不开眼,四下都是雨声,更听不清他说什么,方才的震动令他如今都没缓过神,人还是蒙的,听得询问是最熟悉的人发出的,只是一味答应。
韩临总是习惯答应上官阙的请求,无论是小时候,还是如今。
吻又一次落下来,是很暴躁的吻,韩临不熟悉这种吻,下意识要推,却被握住腰转了身跪趴着,头被有力的手按到坚硬的船板上,撞得一阵发昏。紧随着,熟悉的东西以他不熟悉的暴力闯了进来。
这像征服。
上官阙擅长不让韩临受伤,两人之间的准备总是很久,甚至到了冗长的地步。
韩临一颤,对上官阙如今的陌生行径有些害怕,扭过头问:“怎……”
刚一扭过去,只来得及瞥一眼灯影照亮半张脸的上官阙,还未将疑问发出口,头便又被五指抓住,紧按在船板上,再难有任何的动作。
韩临见过坠进水池的上官阙,如今淋雨的面孔只比那时候更俊美,相较那时的含笑温和,如今上官阙的神态冷漠非常。
上天吻了又吻捏塑出来的人,被上天的泪洗得愈发动人,好像很合理。就像上天呼吸产生的夜风,吹动上官阙的衣角、发梢,也令他更添了几分活色生香的好看。
韩临被按回船板上,发觉仅是那一眼,那株毒草,又伸出了毛茸茸的枝蔓去搔挠他的心脏,引出耳腔咚咚的血流涌动声。好像强压在心底的情感在内里凿着他的脑袋,想要从他的眼中、口中,将他逃避的对同性情感表露出来。
在这种事上,师兄从来没有这样对过他。韩临很多时候觉得,师兄要是粗暴对他就好了,疼能让他踏实。可真到了这个时候,这种状况下,韩临竟然有了反应。
不知是不是头被按得太紧,外加雨水淋着头和身,冻得直发抖,韩临晕缭缭的,意识模糊而遥远。
应该是很久之后,雨都小了,上官阙才结束。
韩临那会儿已经习惯了船板的冷硬,在那里睡过去。韩临总是这样,很容易习惯,就算被伤害,也还是会去爱。
上官阙拦腰把他抱回船舱,为他擦身体。这半年韩临身上添了很多新伤,毕竟杀的那些角色,没有一个是能轻松搞定的。上官阙借着擦身体名义,手指在韩临所有的伤口,腰上、腿上、背上、肩上,一一滑过。最新的伤在腰侧,是块浓青的瘀伤,想来是追杀姚黄时,躲避不及,被他金刚掌蹭到的。
上官阙把脸贴在韩临腰侧的伤上。
这些都是为了我。
他做这么多,无非是想留住韩临。
韩临不能说是个多纵马江湖的少侠,他的理想就决定了,他没有大志向,他只想有个美满的家,他爹娘那种,最传统的那种。韩临跌跌撞撞闯进江湖这方天地,只是因为有天赋。
韩临同时也有些品质,是江湖中人特有的,比如向往自在,不乐意被拘束,喜欢交朋友。如今与朝廷道不明暧昧的暗雨楼,韩临注定不会多喜欢。
如果楼主不是韩临的师兄上官阙,如果不是为了救他自己,韩临会和花剪夏、姚黄、魏紫一般,离开暗雨楼。上官阙一直很清楚。所以他为韩临安排了那些脏活累活。
上官阙让韩临枕在自己的腿上,为他擦湿成一绺一绺的头发。
上官阙没什么特殊的爱好,那天韩临在床上哭出来,他确实给吓到了。
以前做杀猪的屠夫,如今做朝廷的屠夫,从前杀猪,如今杀旧友,韩临当然会痛苦。
但上官阙就要韩临痛苦,他在试,通过缠着杀完人回来的韩临,到床上颠鸾倒凤,试韩临在痛苦与自己之间,会选择哪一个。
其实韩临不难猜,但感情这事,猜不来。他只能用一件又一件的这种事来确认,韩临还愿意同他睡,说明他仍舍不得自己。
平心而论,和韩临做这等事,只能用苦中作乐来形容。韩临是个很差劲的床伴,上官阙的脸在他面前晃得次数多了后,他愈发差劲起来,都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上官阙有时候给他紧得额角坠汗,都心想世上可能再找不到几个比他更差的。
不止如此,韩临直挺挺僵硬硬躺在床上,好像一具尸体。好在上官阙亲手杀死的人少。
又由于用的那个借口,韩临是施与一方,后来更是几次提出断了这关系的想法,上官阙越发不好要求他些什么。
这些月,通过伤害韩临,上官阙确定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抱着他安睡一晚,随后继续下一次猜疑。
擦头发的中途韩临还撑开眼皮清醒了一瞬。
上官阙见他撑开眼,趋过来吻了吻他的眼皮,而后说了句话。
韩临累得浑身都发软,听不懂,转瞬便忘了,头一歪睡过去。
“要是今晚能永远不结束就好了。”
……
次日韩临再醒已是在船舱内里的床上,身边没有上官阙,韩临起身望向船前,帘子掉了半个,露出上官阙披着薄衫坐在船头梳发的身影。
不知怎么的,船离岸边已很远,如今似是在湖心。兴是昨晚打斗时不小心划到了牵船的绳。
韩临坐着缓了一会儿腰以下的部位,起身慢动作去穿衣服。
他解下水囊喝了一口水,昨晚下了半夜雨,早晨湖上风凉,见上官阙抱臂,韩临取出件衣服搭到手臂上,刚走出船舱,便听一声惊叫。
“怎么了?”韩临发觉嗓子也有些疼,估计是昨晚受凉了。
上官阙撩了下头发,回头不好意思地朝韩临笑:“靴子里的刀不小心掉下去了。”
韩临把外衣披到上官阙身上,开始脱身上的衣服。
“嗯?”上官阙不解其意的偏头。
“我给你捞上来。”韩临低头去看湖下深浅,却见倒影中的自己,右耳不知几时已又戴上那两只银圈,一愣,视线一移,便见脖颈到胸口一大片青紫吻痕。
上官阙很少往他身上留痕迹。
上官阙抓住他的手腕,轻轻摇头:“不用,回去我再配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