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紫出奇平静,眼望着尚未开亮的天空:“姚黄死前还说过什么?”
韩临跪倒在他身侧,告诉他:“姚黄死前看着天,说‘洛阳今年的雪还没有下。’”
天已微蓝,日头要出来了,这日会是个好天。
魏紫看着天,喟叹了一声,嘴角含上了一丝微笑。他快死了,刀暂时堵着他的伤口,令他胸口冒出的血流不多,不至于立即死去,但他没救了。
这时候起了一阵风,枝头的梅花像雪一样,绒绒地吹了人一身。
韩临起身,手在刀柄上停留了很久,始终没有狠下手拔出刀来。他弃刀离开,将要走出那片梅林时,转身回望了一眼。
魏紫身上插了一把刀,很好辨别,远远望去,梅花像雪一样落满了他的身体。
韩临转过头,快步离开了那里。
回上官府韩临没走正门,他没有力气与人解释了。他捂着腰腹间的伤,用轻功翻窗回到自己房间,蒙头就睡。
是进屋打扫的仆佣发现的,一进门先是见副楼主躺在床上,刚想退出门去,便见到濡透被褥的血,慌忙去叫人。
韩临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醒时神经仍然麻木,睁眼看了房顶半天,偏头才发现身边有个人,甚至握着自己的手。
上官阙一手握着韩临的手,一手撑头,在韩临床边睡着了。黑水晶片的眼镜滑到鼻尖,似乎轻轻一动就要掉落下来。
韩临扭头时手指微动,上官阙立即感觉到,睁开眼来。
韩临问:“我睡了很久?”
上官阙松开韩临的手,要去推眼镜:“不久,刚到晚上。你最近太累。”
“嗯。”韩临突然两指夹住眼镜的框,将眼镜摘了下来,另外伸出一只手,去轻轻摸仍留有淤青的眼眶:“会不会永远都好不了。”
上官阙低垂着眼睛,放任他抚摸自己的患处:“这要看你想不想。”
指稍在上官阙如画的眉眼间停留,韩临出了一阵神,两眼下视,望向上官阙膝上横着的刀。
当年临溪堆了几屋,今早插在魏紫胸口,韩临的佩刀。
上次吵架闹大,是因为韩临把刀丢在妓院,这次上官阙倒是没有发作。
“他的尸体怎么样了?”韩临问。
“烧了,骨灰收进坛子,搁在书房。明年四月我们得回洛阳一趟,到时候把他撒进洛河,怎么样?”
韩临闭上双眼吸了几口气,点了点头。
突然,韩临问:“我从京城走的时候,你没有找人跟着我。”
“嗯,给你发现,你又要发火。”
“要不要我说一下,我那半个月的动向?”
“我不想知道。”上官阙笑着道:“知道了,免不得又要撒气。”
韩临不愿意细想他这话的意思。
两个心知肚明的人早就在弯弯绕绕,也不差这一次。
韩临又问:“你知道我会回来。”
上官阙点头:“我知道。”
韩临没有再说话。
沉默良久,上官阙起身吹灭灯,上床躺下。
顾忌腰上的伤,韩临没侧躺,不能像往常一样自背后揽腰。这天上官阙偏着头,把脸钻进韩临的颈窝里,亲密地吸着韩临的味道。
这个姿势,上官阙的话又湿又热,围在颈窝,挺直的鼻尖抵在事关生死的那根动脉上,好像一把温柔的凶器。
“还走吗?”
“不走了。”说出这句话,出奇地,韩临觉得如释重负。
“反正都一样。”韩临又说。
一夜无梦。
第42章 凑合过呗
次日就是春节,韩临给鞭炮吵醒,想动,一扭脸,便见上官阙脸抵在他肩头在睡。
吐息匀而轻的扫着他的肩,不仔细分辨,几乎感觉不到自己身边睡着个人。同衾这么多次,韩临也知道上官阙睡觉又踏实又乖巧,他还想过,上官阙小时候应该很让父母安心。谁能想到长大后这么会折腾。
露出来的脸恰好是被韩临打过一拳的那半边,这么久了,眼眶仍残留几块暗色的淤伤。那天挥出去的拳,韩临气疯了,自己都不记得用了多大力气。
回来后,韩临看着他的淤伤,不敢去问师兄的那只眼睛有没有瞎。等到上官阙彻底醒了,韩临有天突然捂住他完好的左眼,伸出四根指头,问:“这是几?”
上官阙怔了一怔,望着面前的韩临笑道:“我没瞎。”
韩临却坚持:“说说这是几。”
得到正确的答复,韩临才松了一口气。
之后专门问过,红袖说刚受伤那两天他眼里甚至淌过血,单只眼视物不清,他们真的做好了他要瞎一只眼的准备。
“那时候因为流血,都要从金陵把上官叔叔的世叔请到京城,信都拟好了,没想到睡了一觉,眼睛就又能看见了,给调理着,越看越清,才安心。”
韩临这伤没伤到筋骨,只是皮肉伤,隔日已经能坐起来。
当日上官府挺热闹,迎来送往,笑声说话声,韩临在自己屋里瞧话本,都吵得有些看不下去。
中午上官阙才抽出空,到韩临房间端药的时候,一并送上了两封信。
封皮有写日期,一封是十月底的,一封是最近的,写信人是挽明月。
“上次,你前脚刚走,这信后脚就送到。你不在,我并不好草率替你退回去,就先放着了。”上官阙拨旺盆中的碳火,盯着韩临把药喝干净,接碗的时候抚着韩临干呕的背,继续讲:“等到你回来,我伤重,外加事多,把这信忘了。方才新的这封信送到,这才想起来,给你送过来。”
韩临捏着信,忍过喝药的那段不适,把信又递过去:“你看看吧。”
上官阙轻轻摇头,端起药碗,转身往屋外走:“你们的事我不参与。”
韩临于是把手伸回,拆信去看。
他当然知道上官阙不会当面看别人给他的信,这信件也完好,没有拆动的痕迹。上官阙只是需要韩临的一个表态,韩临对他没有隐瞒的表态。至于朋友间的信件讲了什么,并不重要。
门给阖严后,韩临先拆了最近那封,果不其然,是单纯的新年贺词,冗长乏味,字迹倒是挽明月的。十月底的那封,韩临拿在手中,并不瞧,一双眼透过床帐,去看系在窗前的风铃。
从湖边船上带回风铃后,他随手扔到桌上,不知什么时候给红袖看到,红袖见这风铃模样古香精巧,就自作主张给他挂到窗框上,他也懒得再拆。
窗户没开,一阵死寂里,那枚燕尾镖,好像真的如同一只飞燕吊死在铃铛上。
韩临收回眼,把未开封的信丢进床头柜最下一格的抽屉,那里头还扔着一罐并非用来擦手用的擦手油,三四只用途单一的药瓶,几本残破发黄的话本,韩临随手捡了本话本,靠在床头打发时间。
晚上屠盛盛来吃年夜饭,韩临撑着下床也去,上官府四处挑着灯笼,雅致的红纱灯,红彤彤的很喜庆,屠盛盛讲就该冲冲最近这晦气。这地方寻常宁静,此时外头也喧闹不止,有孩子的嬉闹和爆竹响。
美中不足是韩临嘴巴没享着福,给上官阙盯着,辛辣油腻的都不许碰,更不要提喝酒。
两个年纪大的都有伤,只喝淡粥,倒是两个年纪小的,对碰着喝起酒来,屠盛盛甚至教起红袖划拳。韩临忙喝止:“你教她这个做什么。”
倒是上官阙出口劝:“过年高兴,他们闹着玩。”
屠盛盛咧嘴哈哈笑,吃完饭就牵着红袖出门了,说是到闹市瞧瞧热闹。
送出门时,上官阙交代他们早些回来,二人也只潦草的挥挥手。上官阙叹一口气,转身见身后的韩临抱臂,一脸提防地望着二人远了的背影,挑眉问:“怎么了?”
“你说这小子真对红袖没别的意思吗?”
上官阙含笑,跨过门槛往家里走。
韩临见他笑,心里愈发没谱,捂着腰伤忙追上他:“你笑什么?难不成这小子真有什么?红袖还那么小!”
上官阙在前头走:“笑你不肯当爹,偏要操当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