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谡猛地一滞。
他缓缓地转回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骤然变得深不见底。
“开门。”景谡对身后的狱卒下令。
牢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陈焕知道自己赌对了,他的脸上瞬间涌上狂喜,以为求生有望。
然而,下一瞬,寒光一闪,景谡拔出狱卒腰上的长刀,架在陈焕的脖子上,冷声道:“你,究竟是谁?”
陈焕浑身控制不住发抖,强撑着镇定,“我……我算到的!我能窥得天机!真的!”
景谡手腕微动,剑锋又逼近一分,一丝血线从陈焕颈侧渗出,“那你现在就算算,你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陈焕双腿一软,几乎要瘫跪在地,颤抖着声音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他是饮鸩自尽……”
“你还知道什么?”景谡微眯着眼睛。
“你……你先把刀放下……”陈焕颤颤巍巍道。
景谡瞥了他一眼,随即放下了刀,“说。”
“虞朝灭亡,开国两年后,新朝会有一次动荡……”陈焕斟酌着用词,生怕不小心惹怒他后,又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景谡的神色恍惚了一瞬,随即淡淡道:“那次动荡之后呢?”
“各地出现了大小叛乱,新君即位后,局势才慢慢稳定下来……”
说着,陈焕连忙瞥了一眼景谡的神色,见他依旧没什么反应,他只能硬着头皮道:“只要你放了我,我保证能够帮你避开两年后的一劫!”
景谡忽地轻笑了一下,“陈焕,你可知道,上次在江陵放你离开,是我这辈子做过最错误的决定。”
他明知道陈焕有问题,可他对自己还是太过自信。若陈焕当时没有离开江陵,若陈焕没有投靠虞朝,就不会有刘子穆接受招安,也不会有卓阳放北蛮入关,更不会有段令闻险些身死的事情。
这其中,牵扯了太多太多的人,有太多无辜的人死于非命。
他怎么可能还会放陈焕离开。
今时,陈焕可以投靠虞朝,他日,陈焕甚至可以卖国求荣,致使更多无辜的人惨死。
景谡将刀扔在他身前,开口道:“自己了断吧。”
陈焕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向后缩了一下,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景谡。
“不……不,你不能这样!”他疯狂地摇头,不甘心就这样死在这里,“我可以帮你的,你相信我!”
景谡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便要离开。
他看着地上那柄刀,又抬头看向景谡冷漠的背影,终于明白,任何的乞求都无用,从一开始,景谡都在防着他。
“哈哈哈……好!好!”陈焕嘶哑地笑着,眼神怨毒地盯住景谡,猛地抓起地上的刀,朝着景谡的后心猛扑过去。
“景将军,小心!”一旁的狱卒神色惊恐。
然而,话音未落,一直背对着陈焕的景谡仿佛身后长了眼,身形只是微微一侧,随即一脚踢中陈焕持刀的手腕,在长刀脱手时,他一把抓住长刀,手腕反转,刀尖倏然刺进了陈焕的身体。
陈焕的动作瞬间僵住,他低头,看着深深没入自己身体的刀柄,难以置信地瘫倒在地,很快便咽了气。
景谡垂眸,瞥了一眼陈焕,随即转身离去,再未回头。
…………
城垣高处。
景谡负手而立,望向远处山河,思绪渐渐飘远。
“你怎么在这里?”
段令闻的声音传来,景谡才回过神来。他转过身来,见段令闻拾阶而上,便走了过去,牵着段令闻的手,二人来到高处。
“眼下各方都在忙着开国诸事,你怎么一个人到这里来了。”段令闻看着他,见他似乎是有心事,又补充了一句:“你怎么了?”
景谡摇了摇头,轻声道:“没什么,陪我走一走吧。”
两人并肩走在一起,景谡忽然问他:“你喜欢长安还是洛阳?”
段令闻楞了一下,洛阳是前世昭朝的国都,这几日,景巡等人都是谈及迁都一事。
“长安是关中四塞之地,可作为稳固根基。虽经战火,底子犹在,恢复起来也快。但弊端在于,对河北,尤其是江南之地,确实鞭长莫及,恐生离心。”
“洛阳居天下之中,漕运便利,更利于掌控四方。洛阳城防不如长安险固,迁都亦是劳民伤财。”
说完这一番分析,他转头看向景谡,“此事关乎国运,利弊权衡,并非我喜欢与否所能决定。”
景谡道:“那便留在长安,如何?”
段令闻看了看他,随即了然,没有再问缘由,“好。”
…………
一个月后。
景谡称帝,国号为昭,定都长安,年号为启明。
新朝初定,大赦天下,劝治农桑,免三年田税。
他大肆封赏功臣,皆按战功、政绩,分别赐予相应爵位、厚禄、金银、田宅,并在朝中任以要职。
启明元年,十月。
长安城内传出一则流言,起初只是在市井坊间悄然流传,说皇帝意欲从民间良家子中甄选贤淑,以充后宫,延绵皇嗣。
很快,段令闻从阿侬的口中得知了这件事。不过,他并未当一回事,只觉是有些人在无事生非罢了。
然而,不过三五日的光景,书案一侧,当他如常踏入御书房时,却见案上竟多了一摞卷轴。
鬼使神差地,他走了过去,指尖触碰到那画卷。他沉默地站了片刻,终是伸手,缓缓展开了最上面的一卷。
画中是一位身着鹅黄衣裙的少女,明眸皓齿,巧笑嫣然。
他面无表情地放下,又展开另一卷。这次是一位双儿,身着月白长衫,气质清冷,姿容秀雅。
一卷,又一卷。
或娇俏,或温婉,或清丽,或华贵……画中之人均是十七八岁的年纪。
段令闻静静地看着,御书房里熏香袅袅,寂静得能听到他自己渐渐失控的呼吸声。
他将最后一卷画轴轻轻卷好,放回原处,位置分毫不差。
夜里。
景谡回寝宫时,只见段令闻半倚在床上,手中拿着一本书,目光却虚虚地望向一旁,神思早已不知飘向了何处,连他走近都未曾察觉。
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抽走了段令闻指间微松的书卷。
段令闻倏然回神,抬眼望来,眸中还带着未及敛去的茫然与一丝浅淡的忧色,他缓过神来,轻轻扬唇,“你回来了。”
“嗯。”景谡将他抱在怀中,让他的后背紧贴着自己的胸膛,下颌轻轻抵在他的肩颈,开口道:“今日,叔父派人送了一些画像来。”
段令闻抿了抿唇,历经两世,他对此依旧有些无所适从,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景谡的手臂环在段令闻腰间,他的唇贴在他耳后,声音低沉:“你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段令闻被他困在怀中,能感受到身后人胸膛传来的温热。他垂下眼睫,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没有。”
“真的没有?”景谡轻轻咬了一下他的耳垂,像是惩罚一般。
段令闻的呼吸骤然一乱。
“那些画像……”景谡在亲吻的间隙低声问道:“你都看过了?”
“嗯……。”
“记得画的是什么人吗?”景谡的唇瓣在他颈侧流连,指尖灵活地解开他的衣带。
段令闻声音微颤:“不记得……”
景谡的手指覆上他的心口,指尖轻轻揉捻着,段令闻顿时浑身一颤,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