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匪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
他低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没入自己胸膛的剑刃,徒劳地伸手想去抓那夺走他性命的长剑,身体却已不受控制地向后软倒。
段令闻下意识地抽回了剑,随着剑身的脱离,一股更大的血泉涌出。
那悍匪重重倒地,抽搐了两下,便再无声息。
直到此刻,周围喊杀声、兵器碰撞声才重新涌入段令闻的耳中。
这不是校场上的木人,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刚刚还与他四目相对,此刻却死在了他的剑下。
就在这时,一道沉稳的身影快步来到他身边,熟悉的声音传来:“夫人,您没事吧?”
段令闻微一怔愣,还以为支援到了,可怎么只有邓桐几人?
下一刻,他便反应了过来,“是景谡……”
是景谡让邓桐来保护他。
邓桐没有否认。
很快,周遭援军赶来。山上的匪寇,本就是强弩之末,全凭一口悍勇之气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此番不顾一切的突围被新兵营勉强顶住,又被及时赶到的景家军精锐一个反冲,本就散乱的阵型彻底土崩瓦解。
匪首在乱军中竟被一个刚编入战兵营的双儿亲手斩于刀下,群匪无首,更是成了没头苍蝇,只得跪地乞降。
段令闻收剑入鞘,看着满地伤亡,他沉默地随军清点伤亡。
邓桐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又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他身旁低声道:“夫人,公子有请。”
段令闻动作微顿,他轻轻点了点头。旋即跟着邓桐,穿过略显凌乱却秩序井然的营地。
中军大帐前,亲卫肃立。邓桐在帐外停下脚步,示意段令闻独自进去。
帐内光线稍暗,段令闻稍稍步入帐内,便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第33章 进展
落马涧、旗风岭这两处匪患肃清, 安定了南郡以西的周边秩序。
凡于战中奋勇争先、恪尽职守者,无论出身, 皆有其功。尤其是阵斩旗风岭匪首的士卒,擢升为了一名队正。
此人名为郭韧,是一个双儿。
军籍簿册上,只有他的姓名、籍贯与年岁,关于他的过去是一片空白。
当秦凤至报上这个名字时,景谡神色微凛,郭韧这个名字……他有些印象。
上一世, 郭韧还是辅兵营中的一个普通杂役, 因咬断了一名裨将的下 体, 被暴怒的裨将当场一剑刺死。事后查证时,那裨将扬言:那双儿本就出身于烟花之地,勾引不成便下毒手,他也是一时失手, 才误杀了人。
面对那裨将的指证, 辅兵营中无人出声。
最后以“罔顾军纪”为由, 重重罚了那裨将三十军棍, 便了结此事。
秦凤至立于帐下, 见景谡目光深沉, 久久不语,便以为他对郭韧的出身尚有疑虑。
他性情冷硬,向来惜字如金, 更少有为麾下士卒主动进言的时候,但此刻,他竟破天荒地开口:“公子!郭韧此人自入营以来,训练极为刻苦, 别人歇了,他还独自加练。他这人吧……就是性子是孤僻了些。”
这番话说得干巴巴的,但在素来严苛的秦凤至口中说出,已是极高的评价。
景谡闻言,轻轻颔首:“我景家军赏功罚过,依的是军律,凭的是战功,此为根本,无出身之别。”
秦凤至心中了然,抱拳沉声道:“末将明白!”
因新兵营出师大捷,和郭韧斩匪首有功,在景谡的授意下,秦凤至为新兵营开了一个庆功宴。
篝火燃起,架子上烤着缴获的肥羊,大桶的粗酿粟酒被抬了上来,虽简陋,却足以让这些初经战阵的新兵们兴奋不已。
营地里喧闹起来,立下大功的郭韧被围着敬酒,他依旧沉默,却也将递到面前的酒一碗碗喝下。
阿侬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光顾着吃,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
段令闻也被相熟的同僚拉着喝了几碗,几碗浊酒下肚,眼神也带了些许迷离的醉意。
忽而,郭韧走到段令闻身前,举了杯酒,黝黑的眸子在篝火映照下,看不出太多情绪,只低声道:“谢谢你……”
段令闻正微醺,闻言一怔,仰头看向他,眼中带着些许迷惘。他不记得自己与郭韧有过什么交集,更谈不上恩情。
他张了张嘴,想问一句“谢我什么”。
可郭韧并没有解释的意图。
他很清楚,景家军之所以会打破陈规,招募女子与双儿成立这新兵营,让他们能够抓住刀柄,改变自己的命运,这一切都是因为段令闻的存在。
郭韧一开始对段令闻没有半分好感。
在他看来,段令闻这样的将军夫人,不好好呆在后宅享福,而是跑到军营里来,与他们这些挣扎求生的人一同操练,想来不过是贵人的一时兴起。
然而,日复一日的严苛操练,慢慢改变了郭韧的看法。
后来,郭韧偶然从旁人口中得知,原来段令闻也是出身寒微,且待人真诚。他虽因身份特殊,旁人不敢轻易靠近,但他对那个小乞儿阿侬的照顾是实打实的,会给他藏了大饼,会给旁人默默递上伤药……
而最终让郭韧对段令闻看法彻底改变的,是此次的剿匪。
以段令闻的身份,要将首攻安在他的头上,简直是轻而易举,无人敢质疑。郭韧甚至已经做好了功劳被夺走的准备。
然而,没有。
将自己碗中的酒一饮而尽后,郭韧不再多言,深深地看了段令闻一眼,便转身离开。
段令闻端着酒碗,愣在原地。
这时,阿侬拿着两只烧鸡腿走了过来,其中一只已经被他心急啃了一半,他将另一只递给了段令闻,“令闻哥哥,给你!可香了!”
段令闻的脑袋有些昏沉,他摇了摇头,示意让阿侬自己吃就是。
阿侬以为他不想吃鸡腿,待他啃完了那两只鸡腿,正寻思着给他拿些烤羊肉来,结果一个转身的功夫,段令闻便不见了踪影。
溪边,水流声淙淙。
初春的夜风还带着凉意,吹在脸上,让段令闻昏沉的脑袋清醒了几分。
景谡将他搂入怀中,两人并肩坐在溪边的大石上。段令闻脑袋枕着他的肩膀,微醺的醉意让他比平日多了几分依赖和黏人。
“还难受吗?”景谡低头,下颌轻轻蹭了蹭段令闻的额发。
段令闻摇了摇头,他抬起头,醉眼朦胧地望着景谡在月光下显得愈发深邃的轮廓,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他的脸颊,呆呆地笑了笑。
“笑什么?”景谡的心像是被羽毛轻轻刮了一下,他捉住怀中人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亲了亲。
半醉的段令闻似乎乖巧而大胆,他没有抽回手,反而就着被景谡握住的姿势,指尖微微蜷缩,轻轻勾了勾景谡的掌心。
段令闻呢喃着开口:“景谡……”
“嗯?”景谡轻轻应了一声。
段令闻声音缓慢,却又说得格外清晰:“我想……将来如果你遇到危险,我也可以保护你了。”
怀中人带着醉意的、又无比认真的话语却让景谡的心头一紧。
短暂的沉默过后,景谡收拢手臂,低声道:“不会有那一天。”
他的声音有些闷,很快便消散在夜风与潺潺水声中。
半醉的段令闻似乎没有听清,他仰起头,朝着景谡的唇边凑近了几分,喉咙里发出一个含糊的鼻音:“……嗯?”
月光清透地映照在他的双眸,在酒意与月华的浸润下,少了平日里的清亮,色泽变得浓郁魅惑。
他温热的呼吸带着淡淡的酒气,拂过景谡的唇角与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