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令闻依旧沉默。
庞丹的身体微微前倾,压迫感随之而来,语气却放得极缓:“你若顺从些,还能少吃些苦头。说不定……我心情好了,还能让那小子多活几日。”
这几日的严刑拷打,都没能逼问出一句有用的话,庞丹耐心早已用尽,要不是存心折磨他,庞丹早就将人杀了。
段令闻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握紧,而后又不得不松开。他抬眸看向身前的庞丹,开口道:“我不善饮酒,恐扰了少寨主雅兴。”
闻言,庞丹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黏腻,令人作呕,“那不更好?”
那日段令闻酒醉后,在景谡怀中的模样,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段令闻自知无路可退,他缓步上前,执起那杯酒,将杯中酒液缓慢饮尽。
却也在喝完的一瞬间,似乎酒醉无力,身体微微晃动,手中的酒杯无力地摔在地上,碎瓷散落一地。
段令闻脚步虚浮地向前踉跄扑去。
眼看就要摔倒在地,庞丹伸手扶住了他,那温顺倒伏的姿态,那紧闭的双眼让他心神荡漾,警惕心降至最低。
他半扶半抱地将人带向一旁的床榻上,俯身端详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随即便迫不及待地探向段令闻腰间的衣带,欲要解开。
只那刹那,段令闻猛地睁开了双眼,眸中无半分迷离醉意,只有冰冷的杀意与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藏在身侧的手向前挥出,手心里不知何时攥了一片尖锐的碎瓷,他用尽全身力气,割向庞丹的咽喉。
庞丹神色骤然一惊,他猛地向后仰头,同时抬手格挡。
“刺啦——!”碎瓷的锋利边缘终究是慢了一瞬,未能割喉,只在庞丹抬起格挡的前臂上,划开一道血口。
剧痛袭来,庞丹眉头紧蹙。
段令闻一击未能致命,眼中闪过一丝遗憾,但动作毫不停滞,立刻翻身而起,紧攥着那片染血的碎瓷,再次扑向他。
“敬酒不吃吃罚酒!”庞丹怒喝一声,这次他有了防备,轻松便避开了段令闻的攻击,转而握紧右拳,朝着段令闻袭来。
段令闻一招未尽,他后退半步,他握着碎瓷的手变划为刺,扎向庞丹击来的手。
庞丹被迫撤拳,化拳为掌,五指如钩,扣向段令闻的手腕,这一抓若是抓实,腕骨立碎。
段令闻却不与他硬拼,手腕一翻,碎瓷脱手,如同暗器般射向庞丹心口,逼得庞丹侧身闪避。
与此同此,他趁机一个矮身滑步,贴近庞丹,手肘狠狠撞向其肋下。
“砰!”这一下结结实实,庞丹闷哼一声,肋部传来剧痛。
“好!”庞丹不怒反笑,他不再留手,稳住身形,横腿扫向段令闻下盘。
段令闻纵身跃起避开,却见庞丹已再度袭来,一记猛击,撞向段令闻肩上的伤口。
“呃!”段令闻连连后退,后背重重砸在圆桌边缘,将桌子撞得移位,其上酒壶杯盏“哗啦啦”碎落一地。他喉间涌上一抹腥甜,猛地呕出一口鲜血。
他还想挣扎反击,但庞丹已如影随形般逼近,一脚踢向他的后膝,逼迫他跪在地上,另一只手死死掐住了他的脖颈。
胜负已分。
庞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左手按着自己隐隐作痛的肋骨,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我给过你机会了。”
说罢,他朝门外喊道:“来人。”
很快,便有人推门而入,躬身应道:“少寨主。”
“去水牢,把那姓江的带到擂台去。”庞丹看了看段令闻,而后吩咐道:“传令下去,寨中摆擂,谁能取了那姓江的性命,赏银百两。”
此时,景谡早已身受重伤,对寨中的人来说,这简直是天掉下来的馅饼。
有人小心翼翼地抬头,压低声音提醒道:“少寨主,这……寨主那边……先前不是吩咐过,此人身份不明,需留活口细审吗?他若是死了……”
庞丹眼里掠过不悦,“死了就死了,我们‘翻江蛟’水寨怕过谁,那姓江的一句话都不肯说,留着也无用。”
“那……此事需不需要禀报寨主一声?”
庞丹神色一冷,“怎么,我说话不管用了?”
“不敢!小人不敢!”那水匪吓得一哆嗦,连忙低下头。
擂台矗立在水寨中央,长宽约九尺,擂台周围挤满了无数水匪。
段令闻被庞丹押在高处看着,他的心神越来越慌,双手奋力挣扎着,却无济于事。
“呜——”
低沉的号角声响起,全场渐渐安静下来。
只见几个水匪半拖半推着一个人影走上了擂台。
是景谡。
他浑身是血,身上的伤口还在渗着血水。他几乎无法站立,是被两个水匪架着才勉强立在擂台中央,头颅无力地垂着,段令闻无法看见他的神情。
庞丹站在高处,宣声道:“弟兄们!就是这个人,伤了我们众多手足,毁了我们数条船只!今日,便用他的血,来祭奠我们死去的兄弟!”
“杀了他!”
“剁了他!”
台下爆发出震天的吼声。
庞丹满意地点点头,对着下面跃跃欲试的众人道:“谁先来?可别那么快打死了。”
话音落地,一个身材干瘦、绰号“瘦猴”的水匪最先按捺不住,灵活地翻上擂台。他看着台上浑身是血的景谡,狞笑道:“小子,老子送你上路!”
说罢,他一脚猛踢上景谡的后心,景谡受击重伤,踉跄地倒在地上。他身体蜷缩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
“哈哈哈!就这?”
“瘦猴,好样的!”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周遭一片唏嘘,段令闻紧咬着牙,他撇过脸去,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
可庞丹非要他亲眼看着,他掐着段令闻的下颌,逼迫他转过头来,笑着道:“我本来还想留他多活几日,是你,要杀了他,这可怪不得我了。”
段令闻双目赤红,嘴角含血道:“多行不义必自毙……”
庞丹闻言,却大笑出声,“在我云梦泽这里,还没有人敢说这一句话。”
段令闻闭着眼,不再看他。
擂台上,瘦猴甚至懒得摆开架势,大摇大摆地走近,正欲一记直拳捣向景谡面门时,只刹那间,本应晕死过去的景谡,头颅猛地一偏,躲过这一拳。
同时,他的右手猛地一出手,紧扣住了瘦猴的手腕,顺势一个借力将他撂倒。
瘦猴完全没料到对方还有余力反击,重心瞬间前倾。
景谡没有浪费丝毫气力,借着对方前冲的势头,左膝狠狠顶向瘦猴毫无防备的腹部,而后,在他错愕间,手掌顶上他的下颌,猛地一用力,便扭断了他的脖子。
只一瞬息的时间,局势骤然逆转。
周遭的死寂只维持了短短一瞬。随即,便如同冷水泼入滚油,台下轰然炸开!
“瘦猴!!”
“……这小子使诈!”
“宰了他!为瘦猴报仇!”
先前看热闹的嬉笑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被彻底激怒的凶戾。
高台上,庞丹扣着段令闻下颌的手猛地收紧,段令闻听到台下的声音,缓缓睁开了眼睛,只见擂台上,景谡半跪起身,目光冷冷地盯着下方的人。
那目光太过冷冽,带着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杀伐之气,竟让台下几个原本叫嚣得最凶的水匪心头一寒,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