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用重典,因为必须要将习惯了乱世法则的掰回来,重新建立起规则的概念。
可四夷城不一样,这里的百姓,是纯粹彻底的异族入侵受害者。全城百姓,十存其三,死绝之家无数,宇文霁希望这些活下来的人,都能继续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大趾:[托腮]勤练投掷
[害羞]阅兵看的是真爽啊……
第118章 夜半琴声
宇文霁怕把百姓给砍了, 刚穿着衣裳跑出来,就有士卒来报——老百姓给他们送东西来了,哭哭啼啼, 却又喜笑颜开。
“送东西?”宇文霁愕然,百姓还有什么?他们还没来得及彻底接管全城,现在只是分散士兵站桩, 维持基本的秩序罢了, 百姓依旧是先前被搜刮殆尽的状态。
白日里托博人动静太大,幸存百姓都是没敢出家门的。他们早已知道,天军过来了,还以为是两边要开战了。百姓是又期待又害怕,期待自然是期待天军, 害怕是怕被推到城墙上去做盾牌。
鲁州虽一直将杂胡堵在关外,但杂胡什么情况, 百姓们代代流传, 都是十分清楚的。驱赶汉人百姓为盾, 这是他们最常干的事。
直到托博人跑了, 有身体尚可的奴隶, 自己跑回家, 把托博人跑了, 天军进城的消息于是被带了回去。
有胆子大的跑出去窥探, 真看见天军了, 那甲胄,那衣着,不是杂胡。
后来越来越多的天军进城了,高兴的百姓又有点害怕了,怕又被这支陌生的军队祸害了。
可这支陌生的军队, 没有祸害他们,士兵只是挨家挨户敲门,在外头喊,告诉他们托博人滚了,让他们安稳在家,听候吩咐。
百姓出去询问自己被抓走的家人,士兵答:“还活着就会回来,或通知你们去认领。”
没有伤害他们,没有掠夺杀人,甚至士兵们还在各处路口站岗,巡逻。他们不能随便串门,尤其是壮年男子,被发现了都要被呵斥赶回去。
但和托博人不一样,所在院子里的老弱多数都很清楚,这是防止有人浑水摸鱼偷盗抢劫呢。
他们是真的安全了,这来的真的是自家人。
这才有了百姓开始啼哭,他们的家人若是也能撑到王师到来,该多好啊?
有些老人家便开始翻箱倒柜,他们虽然没多大学问,但脑子里却有着一代一代传下来的老话——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岂有他哉?避水火也。
宇文霁走到了外头,他还是第一次见识到了这样的情景,一群夜盲的老百姓,大半夜,黑灯瞎火,用破箩筐装着粮食和水,又哭又笑来给士卒送吃喝。
他们送来的粮食,都是麦麸团子、豆饼、生豆子,甚至还有晒干的野菜,乱七八糟地混在一块儿,由老人家托起,满含期待地送到了士卒面前:“将军们辛苦了,我等没什么好东西,但总不能让将军们饿着肚子,多少吃点……”
这是从牙缝里抠出来的。
老者身后,跪着一地百姓,火光下的他们,脸上是泪,眼中是希冀。
宇文霁鼻子发酸,喉头发哽,吩咐道:“取大锅来,在此杀牛宰羊,与民同喜。”
大锅放下了,柴火烧起来了,百姓们乐呵呵地拆了房子,就算那房子是他们自己的,也不在意。
被宰杀的牛羊在惨叫,百姓在欢呼。
哦,还有人在惨叫,那群叛徒,本来想明天天亮再弄的,干脆今天就挂旗杆子上吧。缺了胳膊的谢熨首当其冲,宇文霁特意吩咐,要先包扎他骨折的胳膊,给他喂水,若他太累了,还要适当松一松绑缚。
这种人,让他死得太痛快,是对所有被他直接或间接害死之人的不公。
——铁骨朵具体哪里找到的?在一处牲口棚里,还是大头朝下掉下去的,是没伤人,但砸死了一头牛。
宇文霁在与百姓同餐共饮时,托博人在逃亡。
嘉坦托在回忆,他引宇文霁入瓮后,自己也登上了瓮城,此时想来他也是好运,因为宇文霁看上的是对面的城墙,若他看上了自己这一段,嘉坦托很确定他逃不了。
因为那时他还寻思着怎么分食宇文霁呢。托博人也有食人的传统,他们最爱吃的就是敌人的首领和勇士,认为吃下对方的肉后,多少能够获得一些对方的力量。
他清楚看见了宇文霁是怎么投掷他的铁骨朵和大盾的,那面大盾被硬生生扔上城墙时,嘉坦托被吓得当场跌坐在地。他们入关后,还是遇到过一些城池抵抗的,有两座城池现在还没陷落,固然是他们托博人不熟悉攻城战,且君心不齐,但城池的强大防护力,他还是很清楚的。
他们要有宇文霁一个这样的勇士,必定攻无不克……呃,他们没有,人家是对面的,攻无不克也是对面的了。
所以,嘉坦托就撤了,且没让他的部族杀人,他自己只带走了最喜欢的几个女奴,其余男女奴隶都放了,阻碍行军的牛羊马匹也遗弃了许多。
一边逃,嘉坦托一边在心里狂骂——这到底是怎么生出来的神人?
次日,士卒们开始给奴隶们登记造册,然后逐步放人离开。
托博人逃得匆忙,嘉坦托又下了令,所以只发生了小范围的杀戮,外加过去没有遭过劫掠的世家这次也被匆匆劫掠,比如谢家。
宇文霁入城后,谢熨的弟弟和儿子们还不知道状况,跑到宇文霁跟前哭闹,要告托博人的状。宇文霁见都没见,直接让他们兄弟、父子团圆,一块儿吊着去了。
大批的奴隶开始回家,幸运的人不只家还在甚至还能找到家人,不幸的人,只能看见一地废墟。
还有病了、伤了的,这些人被稍微清理后,用担架抬进军帐,放在行军床上。
后续处理政务的人手在两天后也来了,在这段时间里,宇文霁找到了不少白家人,他们没与托博人交手过,所以被交给托博人做奴隶后,托博人倒是也没针对他们。
白家人是武将世家,男女都身子健壮。
无论男女,有性子烈,直接自杀的。有一直逃跑的,给弄成了残疾。再有,女子都有孕了。外加疯了的。男子撑下来的不少,女子还算完整的,不剩几个了。
不止白家女,被救出来的女子,都想打胎。但有的月份大了,打胎实在危险。不同意,这些女子就私下里找法子,有挺着肚子撞墙的,还有拿石头砸肚皮的,弄出来了不少一尸两命的事情。可是她们的这些行为不但没让其他女子止步,反而像是提醒了其他人。
城中的幸存者们开始被过去折磨,有的不断自责为什么是自己活下来的,有的突然开始怀疑自己被救的真实性,最普遍的是夜夜惊梦……
每个人的情况各有不同,他们需要家人的照顾和时刻关注。
但在乱世,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们很多人现在就是家的全部了,即便有家人,家人也得干活。
宇文霁头疼,局势竟然有弹压不住的势头,不只有孕的女子状态不稳,幸存的男女老幼也开始陷入痛苦的躁动中,连驻军都开始受影响了,本来想继续进军的宇文霁现在也难以动弹。直到,夜里响起了古琴声。
宇文霁循声而去,本来是要阻止的,但走到半路,他就改变这个想法了。
对方弹的是《击鼓》,就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出处,虽然关于这句话说的是战友还是夫妻尚有争论,但它确实是一首战歌。且在民间传唱颇广,在鲁州这种民风彪悍之地,百姓即便不识字,却也几乎人人会唱。
他们唱得并不整齐,调子千奇百怪,宇文霁就听见一个男子的声音,在反反复复唱着最后一句:“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相别久已,再难相会。相聚远矣,再难践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