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续编(158)

2025-12-25

  萧玠不再挣扎,脸别到一边,用哭哑的嗓子道:“你穿吧,穿了你就能安心了吧。”

  他闭紧眼睛,听到沈娑婆急促的呼吸声,那湿漉漉的气流随沈娑婆冰冷的体温越来越近。他一具死人般冰凉的身体,被沈娑婆活蛇般冰凉的身体所盘绕。不一会,萧玠感到有水滴在脸上,神思混沌间,以为是蛇牙滴落的毒涎,清醒了一下,知道是沈娑婆的汗水。

  那汗水滴落的好快,一滴两滴,活物一样滚进他嘴里,尝到腥锈味的时候萧玠一下子睁开眼睛。

  那枚银针被整根刺进沈娑婆拇指里。

  他右手捏在左手臂上,不一会,就有大片鲜红湿透衣袖。萧玠知道他把伤口捏开了,他哭着,沈娑婆反而如释重负地笑了。他向萧玠伸了伸手,萧玠畏惧地瑟缩一下,尽量把自己光裸的身体蜷成一团。

  沈娑婆没说话,将那枚针拔出来,一股血也就像赤练蛇一样嗖地从他手里跑出来。沈娑婆没有止血,将捆萧玠手腕的腰带解开,再去解他脚上的汗巾,解松一个扣时,他突然俯在萧玠腿边,双手抱住后脑,吭哧吭哧地哭起来。

  萧玠越过满床血迹爬过去抱住他。沈娑婆手那么冷,连血也是,萧玠手臂被他的血浸透,却像泡了一层黏腻的冷油。他抱着沈娑婆哭道:“我和他没什么,我和他真没什么呀!”

  第二天醒来时,萧玠发觉自己已经穿好衣裳,床铺也更换一新。沈娑婆仰面和他躺在一个枕上,睁着眼睛看帐顶。他右手拇指的窟窿已经凝血,变成痣一样的黑红血洞。左臂又添了新伤口,和之前整齐裁割的伤痕不一样,撕裂的口子仍渗着血,萧玠眼前浮现他拿碎瓷片割手的情景。

  萧玠脑中闪过各种碎片,昨夜的幽径,花草泥土的湿冷,虞闻道带来的惊雷的讯息,沈娑婆冷静的笑意,地上茶碗的碎片,案上盛有残茶的另一只茶碗……他看向沈娑婆时,目光刮过床下,看到他那双干净鞋底朝天的木屐。

  萧玠冷静了。

  他动了动嗓子,发现已经完全哑掉。他低声叫:“七郎。”

  沈娑婆浑身僵了一下,片刻后,扭过头看他。

  萧玠问:“你昨晚,真的眼见吗?”

  沈娑婆说:“眼见未必为实,或许殿下和他真有要事,要夤夜密谈。”

  萧玠默了一会,问另一件事:“昨晚真的闹鬼了?”

  沈娑婆盯着帐子,看那流苏穗子一晃一晃,没说话。

  萧玠道:“我给你包手吧。”

  沈娑婆看着他,像每个清晨醒来一样,抬手搂住他。

  两个人依旧相拥而卧,没有谈论那个夜晚。萧玠想他知道沈娑婆在隐瞒什么,也知道沈娑婆或许洞悉了他的隐瞒,但两个人都默契地放了过去,像倒数后一起松开彼此的命门。是因为爱吗?有这样一夜之间突然血肉模糊的爱吗?萧玠想起他捻住自己耳垂的拇指时质疑他的爱,想起他拇指上的血洞时又确信他的爱。或许爱真的能战胜一些东西,那又是什么最终战胜了爱?萧玠不知道,但他知道离揭晓谜底的时候不远了。

  天气渐暖,宫里往这边送来春衣,萧玠高兴起来,萧恒若能腾出精力打点这些事,说明他的病情有所好转。前来的秋童有些不忍,终于说:“是双夫人叫送来的。”萧玠没有多问,萧恒的身体状况就这么在避而不谈里心照不宣。萧玠在柳州血案后开始茹素诵经,这天之后,又添《父母恩重难报经》一篇。乌黑佛珠在他素白指间转动一圈,像萧恒的寿命在世间多盘桓一圈。因为长期禁食荤腥,萧玠不可避免地消瘦下去,崔鲲看在眼里,休沐便出入行宫,与他带些甜食糕点。因为沈娑婆的病情,萧玠婉拒了郑绥探看,第二次请安折子无果后,郑绥也不再过问。

  行宫之人都晓得萧玠紧张沈娑婆,几乎到了寸步不离的程度。沈娑婆白日演曲,萧玠也要陪在身旁,全然不顾流言中对他的狎戏艳情的编排。但他也不是全然无所事事,杨峥批过的折子有一部分移送到行宫给他过目,临近三月,天子禁军也要到行宫与他勘合符印。

  兵权为江山之重,大多为皇帝独揽,更别说天子十二卫直接卫护皇城,更是将皇帝身家性命握于掌中。是故禁军调动,必须由皇帝与大将军两半虎符勘合,这也成为皇家军队运作的第一铁律。十年前确有例外,皇帝曾给予秦公以大将军印调领龙武卫的权柄,但这样交托生死的信任在一场原因未明逼宫中化为齑粉。很多朝臣议论,皇帝后期对军队的严加把握或许正是源于这次背叛。他们无法窥破二人明堂之后罗帷之内交颈鸳鸯的内在联系,认为这才是秦公被驱逐出境的真正原因。军权不能分享,但皇帝似乎并未吸取教训,十年之后,他又赋予了太子玉符与虎符相当的权力,现在靠萧玠一只手掌也可以调动万马千军。

  去年萧玠回归后,各地又有粮荒,甚至出现抢粮暴动。萧恒便外派六卫由各卫将军统率,去各州监管放粮事宜。如今留在京中的,还有以龙武卫为首的六支军队。

  三月初一,皇太子萧玠在行宫西暖阁接见了所有四品以上的在京禁军官员。

  当天,六支禁卫队的高级将领在打开的帷帘后再见太子,雪白风毛围出一张素面,浑身药香依旧淡淡。太子笑着抬手,说众卿平身吧,但他们已闻知那只纤细手腕转覆便已血淹柳州城。这样文人弱质的少年,竟有逾越他父亲的杀伐决断。

  太子取出玉符,声音温和:“陛下的旨意,要我春祭结束后直接回宫,到时候辛苦诸位将军卫护。”

  龙武卫大将军尉迟松上前抱拳,“臣等分内之职。”

  萧玠道:“马上到节,选了几味香料叫人做了香包,送给诸位添添喜气吧。”

  说是勘合玉符,其实只是一个皇太子检阅军容的仪式,目的是让军队归服于太子的权威。但同时,宫内又传出皇帝再废除太子继承制的密旨传闻,真真假假,难以辨认。

  皇帝若不属意太子,何以共享军权?可皇帝既然放给太子过分的权力,为什么不提前将他召回东宫,而是要在行宫里准备祭祀典礼?

  圣意始终难以窥测,太子启程的日子已经迫近了。

  三月初二,行宫上下惠风吹遍,乐者们自发地歌舞彻夜,欢笑声比踏青情歌更早一步喜盈于耳。但那欢笑一经窗户隔膜,也有些耳鸣般的不真实。西暖阁窗上的红仍贴着,是过年时萧玠自己铰的,不少已经褪色,映着窗外梨花,像一堆梅枝的冷灰,在生气勃勃的初春显得不合时宜。沈娑婆坐在窗下,看到床边烛火掩映之处,一个被红框圈禁的双喜。那蜡烛也雕刻龙凤图案,把一个寻常春宵妆扮得如同洞房花烛。

  夜间,萧玠难得吃了点酒,和他讲:“明天祭祀结束,我就要回宫了。”

  他顿了顿,去摇沈娑婆的手。这是沈娑婆熟知的撒娇姿态。

  萧玠央求道:“你跟我一块走,好不好?”

  沈娑婆由他握着,说:“我不去了,在这边待惯了。”

  萧玠仍不气馁,道:“春祭非同寻常,你不看着我,我害怕。”

  沈娑婆只是说:“有些事,殿下总得一个人做。”

  萧玠很长时间没有说话。烛泪滴落溅起油花的噼啪声,却炸不松他们之间的寂静哪怕一分。接着,萧玠牵过他的手,捋起袖子,早有预料般看到沈娑婆手臂的新伤口。沈娑婆就这么让他看,大喇喇地,无动于衷。

  萧玠盯着他手臂,像看一粒脱手的骰子。他忽然道:“七郎,你那天说任谷的事……我问过太医,我没法怀胎。”

  “但……你想试试吗?”

 

 

第99章 

  这是萧玠第一次将沈娑婆推倒自己身下,幸赖那一盏酒的缘故,让他为勇气找到一份借口。从这一点来看,他的确是秦灼的儿子,这和秦灼当年每次引诱萧恒前所做的心理建设并无不同——吃醉了嘛,都是酒的问题嘛。

  沈娑婆看他落下罗帐,站在床边脱衣服。先解掉腰带,脱掉上衣、外裤,又解腰间的汗巾。那条月白帕子一松,亵裤也要往下掉,被萧玠一把捏住。在沈娑婆目光里,他有些忸怩,又像鼓起勇气,将最后一件敝体之物脱下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