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续编(159)

2025-12-25

  沈娑婆倚在床上,冷静地看他动作,抬起一只手抚摸萧玠嘴唇,问:“殿下会这个吗?像之前臣对殿下那样。”

  他说完,继续去看萧玠拽罗帐的手,那红帐子被扯出好几道褶皱,像气红脸的人眉心竖纹。好一会,那只手一松,萧玠一言不发地俯身来解他的腰带。

  萧玠从他面前跪下去时,沈娑婆在床边坐起来。他把一边帐子打开,这动作叫萧玠浑身一颤。

  沈娑婆说:“我要看清你。”

  帐子一开,龙凤花烛火光跳动,是一双明亮的眼睛暗中窥探。萧玠好一会没有动,沈娑婆看到,他额角已经渗出细密的冷汗。沈娑婆不催促,只等待。他似乎把选择权交在萧玠手里,但等待又是一种无声的催促。

  萧玠没有让他等待多久。

  这让沈娑婆意识到,萧玠今夜的冲动,更大程度源于他心底大无畏的勇气。

  萧玠跪在他脚下彻底俯首了。

  他把手指插进萧玠后脑,发现才一开始萧玠就出了一头汗。萧玠平日娴于辞令,如今却笨嘴拙舌起来。感觉萧玠想后撤,沈娑婆一只手把他后脑按下去。

  他低头,看到萧玠赤身跪地的身形,头上玉簪要掉不掉,乌黑发丝水藻般晕满后背。他捏住萧玠的脸,观察他水光浸润的脸上闪动着怎样窒息又靡卝丽的神色。这比萧玠所做之事更能催情。

  屋里没有焚香,降落的气味闷在屋子里。萧玠没能吐出来,叫沈娑婆捏住嘴巴,一会就大声呛咳。他捂着脸坐在地上,沈娑婆以为他在哭泣。过了一会,萧玠摘下手,露出水洗过般的一张通红面孔。他双手握着沈娑婆膝头,慢慢爬起来,这么跪在他身上,双手抱住他颈项,神色有些讨好。

  两人额头抵着额头,一会,萧玠就要低头亲他。沈娑婆却扭开他的脸,说:“膻。”

  萧玠叫他捏着脸颊,含糊道:“那我去嚼片口檀。”

  沈娑婆保持这个动作注视他。萧玠没有挣扎,驯顺得像一个全无尊严的人。一个不像春夜的春夜,一个想过自残的人和一个还在自残的人,没有一个正常人。他们都感觉到,他们的爱情会在今夜死掉一部分。

  那有什么办法呢?

  沈娑婆看了他好一会,还是吻了吻他的嘴,从枕边拿出一盒香膏,问:“我来,还是你自己来?”

  还是一个给定答案的选择题。

  萧玠并没有犹豫很长时间。

  这是今夜最漫长的时刻,沈娑婆没有回避,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盯着萧玠。萧玠不一会开始颤抖,脸抵着枕头,发出屈辱的哽咽之声。沈娑婆替他擦掉眼泪,却没有制止他的行动。

  蜡烛烧到一半时,他听到萧玠齿间挤出细微的声音:“你看看……好了吗?”

  沈娑婆站到床下,似乎真要履行“看”的职分。萧玠感觉光猛地一晃,后背突然暖热,发觉沈娑婆居然把蜡烛端下来,真真正正地秉烛而观了。

  萧玠哭泣起来。不知过了多久,沈娑婆重新坐回床上原本的位置,还是那样漠然地看着他,说:“可以了。我来,还是你自己来?”

  你真的要这么对待我,要这么中伤我吗?

  这句一语双关,萧玠难以出口。他知道这个夜晚是他们奄奄一息的爱情的关键,想要挽救爱情,他必须赢下这一夜。沈娑婆接近羞辱的态度是对他们未来的消极否定。他投降了,但萧玠还想努力最后一把。

  最后一把的努力了。

  萧玠没有说话,默默爬到沈娑婆身上,无师自通地落下去。他感觉像被梗住,从肚脐爬上来的异样感突然让他回到那个雨夜。萧玠浑身都麻了,感觉是一条蛇蹿进去。蛇……蛇爬进他身体里钻着……不成,他受不了了!

  他有些打退堂鼓,想要撤,但那蛇出一寸,接近崩溃的恐惧感就抓挠他一寸。箭在弦上,他没法子了。

  萧玠两手撑住沈娑婆胸膛,落在脸畔的不知道是汗还是泪。红帐之中,只响起萧玠一个人的哽咽,沈娑婆仍一声不吭。他似乎还早,萧玠自己时辰已至,立马被死死阻住。萧玠大叫一声,疯狂地痛哭摇头,手脚并用地扑腾着,整个人一下子被掀在底下。

  沈娑婆压在他背上开始了。

  萧玠被按住后脑,小声哭起来,头发糊了一脸。一只手穿过他前方将他按实,让一场两情相悦变得像一次强迫。沈娑婆要他说什么,他就依言说什么,从戏文里的隐语到市井的粗鄙不堪,他全都神智不清地承受了。越不能入耳,他就越崩溃,也越强烈,沈娑婆就越兴奋,进而把萧玠抛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

  到最后那几句,萧玠的反应近乎癫狂。沈娑婆不得不捏住他的脸,以免撞到墙上。

  他感到沈娑婆终于开始吻他。

  萧玠几近失声,犹问:“你……你明天陪着我,一直陪着我,好……好不好?”

  沈娑婆没有回答。

  最后时刻,沈娑婆松开他。萧玠五感混沌了,神智却还游离着。

  如果是妇人,这样就能怀孕了吗?他真的不会怀孕吗?他对这个有可能也没可能的虚无的孩子,是期待还是躲避呢?

  萧玠的神思没有飘荡多久,艰难地仰面躺过来。他太瘦,平躺就能看见胯骨,现在腹部也微微隆起,沈娑婆的手在上面抚摸着,像真在摸一个胎动。

  这么一会,沈娑婆说:“你怀不了的。”

  萧玠说:“我知道。”

  他又问:“能不能陪着我?”

  沈娑婆低头吻了他的嘴唇。

  月亮什么时候落下去,萧玠不知道。沈娑婆什么时候离开,萧玠也不知道。等他再睁开眼,透过朝霞般红茫茫的帐子,看到窗上初晨的熹光。身边被窝已经冷了。

  萧玠从床上坐了一会,趿鞋下床。昨天的衣物已经污了,不过沈娑婆已经将干净衣物放在床头,应该在他昏睡过去后也替他清理过。

  萧玠将贴身衣物穿好后,便有宫人进来收拾打扫。她们打开窗户,更换被褥,用薄荷熏香驱散一夜暧昧浓情,那股辛辣之气直冲脑仁,寒风般叫人头脑冷静。

  卧室清扫一新,萧玠也开始更换吉服,遍体红紫藏于厚重衣袍下,依旧是那个雍容得体的皇太子。

  原来一夜鱼水的痕迹,这么容易清理和遮蔽。容易清理的东西和灰尘一样不会落在史书里。

  萧玠看向铜镜,里面映照两个宫人四只柔荑,将面板前后十八条白玉珠帘垂落,遮挡住他红肿干涩的眼睛。

  萧玠问:“我的玉符呢?”

  宫人道:“在匣里好好收着呢,殿下要验看吗?”

  萧玠道:“不必了,先收拾吧。”

  宫人便继续替他更衣熏香,边笑问:“殿下中午才去主持春祭呢,怎么收拾得这样早?这吉服穿上就不好坐了。”

  萧玠闻言笑道:“有备无患。”

  当时入阁伺候的宫人在白头之后仍然絮絮,说明帝做太子时已经显露天命之相,短短四字就深藏了金口玉言的奥秘。她们说上巳清晨,盛装的皇太子立于窗前,望向东方,那是太阳升起的方向也是大梁宫城的方向。她们不知道太子在眺望或者等待什么,只能陪同等待。等到春日爬上宫檐,行宫三月的艳阳照彻天下,西暖阁的宫女终于听到一路通达的马蹄声。她们看到腰悬鱼袋的年轻将军跳下马背,披甲佩剑地大步跨入,甲胄上未干的血迹动魄惊心。

  他在纱帘外住步,拱手道:“逆军清剿完毕,反贼虞许崔张皆已扣押,后续事宜,请殿下示下。”

  萧玠转过身,与夜间判若两人的淡漠从他脸上长出来。他颔首,道:“带路吧。”

  ***

  皇太子车驾在两仪门前停下时,械斗已经彻底收束,尸首却还没来得及清理。未干涸的鲜血涂在永巷街石上,把朝阳金光折射得如同夕阳。在萧玠脚上赤舄踏落之时,两侧响起甲胄摩擦和山呼千岁之声。

  地上横陈几具身穿中郎将甚至大将军服色的尸体,萧玠在当中看到尉迟松的脸。紧接着,一只手往那张脸上一撕,像剥一层玉米叶一样将那张面皮剥落,露出一张年轻陌生的脸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