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续编(247)

2025-12-25

  萧恒道:“狼群太野,难成此势,但影子有一套驭兽之法。你伯父梅道然就熟知驭鸟之术。”

  萧玠打了个哆嗦,“阿爹,你是说……”

  “王云楠得到的那支影子队伍,很可能出于西琼之手。我率军攻入西琼都城时,找到了多处暗室,从里面的东西看,很可能就是为训练影子准备的。”萧恒道,“但有件事很奇怪,我们攻琼期间,只有个别西琼将士有影子训练的痕迹,但没有对阵任何一支成规模的影子队伍。”

  假如西琼真的有影子军队,为什么不在齐梁对决的危急存亡之际出手?

  萧玠顾不得这些,“那就是西琼的确有训练影子的可能,对不对?阿寄如果身体受过药物开发——段映蓝给他喂药?他可是段映蓝的儿子,虎毒不食子!”

  “段映蓝还有个儿子。”萧恒道,“西琼信奉双神,女为马面男为豹,此子便叫做段元豹。但兄妹所生,估计和她第一个儿子一样,智力有些毛病。”

  萧恒顿一顿,“奉皇八年,段映蓝建设神祠,据推测,应该就是为段元豹造神。且她与段藏青多年情睦,她很可能想拥护段元豹做西琼的少主,可又忌惮你阿耶的势力,故而忌惮这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萧恒看他神色不对,安抚道:“你别急,先向你阿耶说明状况。如果秦少公真的用药,你阿耶不可能没有一丝察觉。而且他对段映蓝如此纯孝,说明段氏待他很好。能有此身手,说不定他真的是天赋异禀。”

  萧恒顿一顿,“但他受过私剑一类的训练,不会错。”

  萧玠有点茫然,“那现在该怎么办?”

  “当务之急是为他检查身体。”萧恒道,“影子中人种观音手必须开背,如果他后背有伤,八九不离十。”

  ***

  萧玠在深夜返回东宫。

  瑞官打着灯笼在门外等候,一见他忙快步迎来。萧玠立即问:“阿寄回来了吗?”

  他虽如此问,却已抱着遣东宫卫队寻人的打算。不料瑞官道:“回来了。”

  萧玠脚步猛地刹住,问:“回来了?他情况如何?”

  “少公看起来……和平时无异。”

  萧玠心里一个咯噔。

  如果秦寄要烧要砸甚至要杀他,都在萧玠预期之内。但如此偃旗息鼓,太不正常。

  他让瑞官退下,自己踏上阶去。

  ***

  萧玠推开殿门,月光涌入门内,在半空投下一道跳跃轻尘的光束。他蹑步而入,却没看到秦寄身影。

  萧玠心中叹口气,这两天波折不断,实在心力交瘁,这就要脱鞋上榻。

  揭开锦被时,萧玠无声叫起,一下子跌在地上。

  被中,是段映蓝已经冷透的身体。

  但张着嘴巴,睁着眼睛。

 

 

第145章 

  萧玠攀紧床幌时听到靴底落地的轻响。

  从房梁上跳下一个秦寄。

  她死前看到的最后一个人是你。秦寄冷冷说,那她会盯着你,直到你死。

  扑地一声,秦寄的身形在一股青烟里消失了。

  萧玠要喊他,整个人却被段映蓝的尸香占满。浓香阵阵里,她盯着萧玠从床上爬起来。浑身银饰作响,形成一阵冥器摇动之声。

  我不怕你,萧玠想,就算你睁着眼化成厉鬼,我也能再杀你一次。你毁了我。毁了本该是我终身的依靠,和我本能修复的手足关系。你毁我毁到这种地步,我为什么不能杀你?

  你杀我,因为你怨毒。

  段映蓝似乎听到他心中所想。她的音色很独特,像一道哧哧啦啦的刀锈:

  你嫉妒秦寄是我和秦灼正大光明的儿子,你怨恨我把你阿耶夺走,你觉得是我拆散了你的家庭。你过不好,也不想他们好过。哪怕他们爱你——你敢说我的儿子你的兄弟不爱你?爱屋及乌也好手足之情也罢,他不爱你,你早就烂成一把骨头了。

  萧玠盯着她满月般的面庞流下眼泪。

  或许因为恐惧,或许因为愤恨,或许只是被她说中了。

  他嫉妒秦寄,像当年嫉妒秦皎。哪怕他们几次三番救他的命,但他敢说想起秦寄承欢秦灼膝下的时候,心里没有一丝怨怼吗?

  段映蓝声如纶音,一遍遍冲刷他的大脑重塑他的认知。

  萧玠彻悟,然后绝望。

  我真的嫉妒阿寄,怨恨阿寄。

  我的家庭破碎,所以我打碎他的家庭。

  我活在地狱里,所以我把他拉进地狱。

  原来是这样。

  你太歹毒——段映蓝的判断声里萧玠想,我太歹毒了。

  下一刻,段映蓝指甲尖尖的双手掐在他脖子上。她惨白的脸皮贴在面前,用死亡的腔调喊道:你害死了我,萧玠,你让你阿耶变成鳏夫,让你的兄弟丧母,你是个罪大恶极的孽障——

  她的指甲像匕首一样划破萧玠脖颈。那已经变成一双少年的手。段映蓝死去的头颅上张出秦寄的脸。秦寄叫道,萧玠,你杀了我娘,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我救条狗胜过救你!

  萧玠,萧玠——萧玠!

  偿命。偿命。偿命——

  剧烈挣扎间,萧玠听见一道天雷劈在头顶,整个人猛地一抖。他发现自己脑袋撞在床幌上,一双手掐住脖颈。

  是秦寄。

  秦寄已经翻身坐起,掐着他脖子将他压在身下。被子掀开一角,散发出近似段映蓝身体的阵阵幽香。

  又发病了吗?

  萧玠仰脸凝视秦寄,神情迷茫。上方,秦寄衣襟散开,露出胸膛至小腹处结实的肌肉,太阳耳坠贴在脸畔,为他铁青脸颊涂抹两道虚无的暖色。

  “半夜爬我的床,皇太子这么饥不择食了吗?”他掐着萧玠的脖子说,“看清楚,我不是郑绥。”

  这个名字刺穿萧玠心脏之时也刺破重重迷雾。萧玠清醒了。他急忙叫道:“我没有……我不是!”

  秦寄扫了扫自己衣衫,扼得萧玠头几乎栽到床下,冷笑道:“那你就是找死。”

  萧玠渐渐喘不上气:“我……我来看看你的伤,阿寄,你让我……瞧一瞧……”

  鲜血再度晕染他颈上纱巾之际,秦寄扭过他的脸放开他,很嫌恶地看向被他血迹濡湿的手指,一把脱掉中衣扔到床下。

  这是一副少年躯干,骨肉均匀,线条坚硬。湛青月色下,他浑身大小伤疤毕露无疑。

  比起一个金尊玉贵的储君的身体,这更像一具杀手的身体。

  萧玠仔细看他背部,的确没有开背的痕迹。

  段映蓝的确没给他种过观音手,就算她忌惮阿耶,秦寄到底是她的亲生儿子。

  “看够了吗?”

  秦寄打断了他的思绪。少年冰冷道:“等着我掐死你吗?”

  萧玠应一声,慢慢从床上爬下去,行尸走肉般晃出门。跨过门槛时,室内突然发出一声巨响,似乎是什么东西被掼裂在地。

  他脚步一顿,还是抬步走下台阶。

  秋童候在庭中,忙迎上前,小心翼翼道:“忙活一天,殿下也没得空吃些东西,臣叫小厨房煮点汤面吃吧?”

  萧玠摇摇头,“我去诵经。”

  话罢,他抬首看向天上明月,像仰望一口吞吐夜色的倒悬之井。

  萧玠道:“请太医来一趟吧。”

  ***

  太医抵达时已至中夜,皇太子仍在跪经。他捻动念珠,听到竹帘外的脚步声,睁开眼睛道:“我似乎又有发病的迹象。”

  接着,他叙述了刚才的幻觉。语气平静,似乎讲一件无关于己的怪事。太医倒吸冷气时,萧玠正陷入思考,又作出判断:“她不该是我的病因。”

  太医问:“殿下何出此言?”

  “我之前见到过很多人。老师、绥郎、我妹妹,三哥也见到过几次。这些人,我对他们有愧。段映蓝不一样。”

  萧玠道:“她由我亲手结果,但我始终认为她是罪有应得。哪怕杀她会让我觉得对一些人有罪……但我发病的契机,至少是见到的主角,不该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