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就静等启口的机会,一直等到伊琳把第一杯茶递到建筑师手里的时候。一道阳光从帘幕花边上透进来照得她两颊红红的,在她金色的头发和温柔的眼睛里闪耀着。也许是同一的光线使波辛尼的脸色也红润了一点,在他的脸上添了一种慌张的神情。
索米斯就恨阳光,所以立刻站起来把遮阳帘拉下,然后从妻子手里接过自己的茶杯,用比他原来打算的还要冷淡的口气说:
“八千镑究竟能不能造得了呢?一定有很多小地方可以更动一下。”
波辛尼一口把茶喝完,放下杯子,答道:
“一处也不能改!”
索米斯看出他这样提法已经触犯了他个人虚荣里某些不可理解的部分。
“哦,”他附和着说,一副废然而止的神气;“你一定要照你自己的办法,我想是。”
过了几分钟,波辛尼站起身来要走,索米斯也站起来,送他出门。建筑师好象高兴得有点莫明其妙。索米斯望着他步履轻快地走去,然后闷闷地回到起坐间来;伊琳正在收拾乐谱;索米斯忽然起了一阵抑制不住的好奇心,问她道:
“你觉得‘海盗’怎么样?”
他眼睛望着地毯等她回答,而且等了相当一会。
“不知道;”她终于说。
“你觉得他漂亮吗?”
伊琳笑了。索米斯觉得她在嘲笑他。
“是的,”她说:“很漂亮。”
在九月下旬的一个早晨,安姑太再不能从史密赛儿手里接过那标志她个人尊严的假发了。他们急急忙忙把医生请来,医生看一下那张衰老的脸,就宣布福尔赛小姐已经在睡眠中故去了。
裘丽和海丝特两位姑太简直震悼得不成样子。她们从来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老实说,她们很可能从来没有想到结局是必然要来的。私下里她们总觉得安姑太这样没有留一句话,没有一点儿痛苦的挣扎就离开她们,有点不近人情。这不象她的为人。
也许使她们深深感触到的倒是:一个福尔赛家的人竟会对生命撒手。如果一个人会,为什么大家不会呢?
她们捱了整整一个钟点才决定去告诉悌摩西。要是能够不告诉他,或者逐渐透露给他,多好!
她们站在悌摩西房门外面唧哝了好久。事后,两人又在一处唧哝起来。
恐怕日子久了,悌摩西会更加伤心。不过,他总算没有象意料中的那样伤心。当然,他还是不能下床!
两个人分手,各自悄悄哭泣去了。
裘丽姑太耽在自己房里,这个打击已经使她卧倒了。眼泪把脸上脂粉完全洗掉;脸上一小块一小块的驼肉,由于悲伤过度,变得肿了起来。没有了安姊,这个日子怎么过得下去呢?安姊跟她一起过了七十三年,中间只隔开短短一个时期裘丽姑太的结婚生活,这一段现在想起来简直不象是真事。每隔一会儿,她就从抽屉里紫薄荷袋下面掏出一块新手绢来。一想到安姊冷冰冰睡在那里,她的一颗温暖的心简直受不了。
客厅里遮阳帘已经拉下来①;海丝特姑太独自坐着;在家里,她是个性情忍耐、沉默寡言、善于保养精神的人;开头她也哭了一会,可是悄悄地哭,而且表面也不大看得出。她的保养精神原则便在伤心时也不放弃。她坐着,身体瘦小,一动不动,打量着炉格子,两只手无所事事地放在黑绸衣的膝盖上。他们准会支配她去做些事情。好象这样有什么用处似的。再做些事情安姊也活不过来了!何必麻烦她呢?
五点钟来了三位弟兄,乔里恩和詹姆士和斯悦辛;尼古拉在雅毛司,罗杰脚上风湿大发。海曼太太一个人早在白天里来过,瞻望一下遗体之后就走,留下一个条子给悌摩西——她们并没有给他看——说应当早点通知她。其实,他们全都觉得应当早点通知自己,好象错过了什么似的;詹姆士还说:
“我早知道不会好了;我跟你们说过她捱不过夏天。”
海丝特姑太没有回答;这时已经快十月了,可是有什么值得争辩的地方;有些人是永远不会满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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