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派人上去通知裘丽,说几个哥哥到了。史木尔太太立刻下楼来。
她已经洗过脸,不过脸还肿着。斯悦辛得到消息,直接从俱乐部赶来,①西俗,家有丧事要将窗子遮上。
所以穿了一条淡青裤子;史木尔太太狠狠望了斯悦辛裤子一眼,可是脸色还是比平日高兴得多;她那种闯祸的天性在这时候更加强了。
五个人随即一同上楼瞻望遗体。雪白的被单下面加了一条鸭绒被,因为安姑太在这时候比平日更加需要温暖了;枕头已经拿掉,她的脊背和头部平躺着,正符合她平生那种倔强的派头;一条头巾缠着上额,两边拉下来齐着耳朵;在头巾和白被单之间露出一张几乎和被单一样白的脸,闭着眼朝着自己的弟妹;脸上神态极端静谧,也显得更加坚强;这张脸现在只剩下皮包骨头,可是一点皱纹也没有——方腮、方下巴、高颧骨、两额深陷、象雕刻出来一样的鼻子——这个不可征服的灵魂向死神投降之后遗下的堡垒,现在正盲目向上望着,好象竭力想收回那个灵魂,好重新掌握它适才放弃的保护权。
斯悦辛只看了一眼,就离开房间;他后来说,那样子使他很不好受。他急急忙忙下楼,把整个房子都震得摇摇的,一把拿起帽子,爬上马车,也没有告诉马夫上哪儿去。车子把他赶到家;整整一个黄昏,他都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晚饭时,他什么都吃不下,只吃点鹌鹑,和一大杯香槟酒。
老乔里恩立在床下首,两手抄在前面。屋子里的人当中,他是唯一记得自己母亲死去的情景的,所以虽则眼睛望着安姑太,心里想的却是往事。安姑太是个老太婆,可是“死”终于找上了她——死要找上所有的人啊!他脸上一点不动,眼睛好象望出去很远很远。
海丝特姑太站在他旁边。她现在并不哭,眼泪已经枯竭了——她的性格也不容许她再消耗一次精力,两只手盘动着,眼睛没有看着安姑太,而是左右张望,在设法避免伤神。
在所有弟妹之中,詹姆士表现得最最有感情。一张瘦脸上眼泪沿着平行的皱纹滚下来;现在他去找哪一个诉苦呢?裘丽不成,海丝特更糟糕!安姊这一死比他往日想象得出的更加使他伤心;总要一连好几个星期心绪不佳。
不久,海丝特姑太悄然走出去,裘丽姑太就忙起来,做些她认为“必要”的事,以至于两次撞上东西。老乔里恩正梦想着悠远的过去,这时从梦中惊醒,严厉地望了裘丽姑太一眼,就走了。只剩下詹姆士一个人站在床前;他偷偷把四面瞧一下,看见没有人注意到他,弯下自己的长个子在遗体前额上吻了一下,接着也赶快离开。在穿堂里他撞见史密赛儿,就向她问起出殡的事,看见她毫不知情,大为不满,说这些人如果再不当心,什么事都要被他们搞糟了。史密赛儿最好把索米斯先生请过来——这类事情他最在行;老爷想必很难受——要有人照应;两位姑太太全都不行——拿不出办法来!敢说她们全会病倒的。史密赛儿顶好把医生请过来;趁早吃点药。他觉得自己的安姊并没有找到好医生;如果找布兰克医生诊治,也许现在还活着呢。史密赛儿要主意时,随时都可以派人送个信到公园巷来。当然,出殡那天他的马车可以派用场。他问史密赛儿有没有一点吃的,给他一杯葡萄酒和一片饼干——他还没有吃午饭啊!
出殡的前几天平静地过去了。当然,大家老早知道安姑太的少许财产是遗留给悌摩西的。因此没有一点点可以引起大惊小怪的地方。索米斯是唯一的遗嘱执行人,把一切要办的事都承揽过来,到时就向族中各个男性发出下面的讣告:
——先生
安-福尔赛小姐之遗体将于十月一日午时安葬于高门公墓,敬请莅临。出殡马车将于十时四十五分在湾水路“巢庐”集合。鲜花谨辞。
请赐复。
出殡的那天早上很冷,就是伦敦常见的那种天气,高旷而阴沉。十点半的时候,第一部马车驶到,是詹姆士的。车子里面是詹姆士和他的女婿达尔第;他这女婿也算得上一表人物,阔胸脯,一件长外褂扣得紧紧的,淡黄丰满的脸,留了深黄的弯弯的两撇小胡子,和一片顽强的胡子楂,再使劲刮也刮不干净;这片胡子楂好象标出胡子主人性格上根深蒂固的一面,在做投机交易的人里面尤其显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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