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与子(83)

2025-10-09 评论

    “您将会忘记我的,”他又说,“死者不是活人的朋友。我父亲会对您说俄罗斯失去了多好的一个人……这是胡扯,但请不要挫伤老人的心。孩子只要有玩的就觉得高兴……这您也知道。也请您宽慰我的母亲,须知像他们那样的人在你们上流社会,白天打着灯笼也无法找到……俄罗斯需要我……不,看来,并不需要。需要什么人呢?需要鞋匠,需要缝纫工,卖肉的……总得有人卖肉……等一下,我的思绪乱了……这儿有一片林子……”
    巴扎罗夫把手搁到额头上。
    安娜-谢尔盖耶芙娜弯身看他。
    “叶夫根尼,瓦西里伊奇,我在这里……”
    他移开手,半坐起身子。
    “别了,”他突然使劲说,从眼里射出最后一道光辉,“别了……您听着……即使在那个时候也没有吻过您……吹灭那盏长明灯吧,灯油就快干了,让它熄灭好了……”
    安娜-谢尔盖耶芙娜吻了他的前额。
    “这就够了!……”说罢头又落到枕上。“如今……漆黑一团……”
    安娜-谢尔盖耶芙娜悄悄退了出去。
    “怎样了?”瓦西里-伊凡内奇低声问。
    “他入睡了,”她回答,声音小得几乎难以听见。
    命运注定巴扎罗夫再不能醒来,傍晚时他失去了知觉,第二天他就死了。阿历克赛为他举行了宗教仪式。当圣油触到他胸膛的时候他的一只眼忽地睁了开来,香烟缭绕中的神父和圣像前的烛光如同惊了他似的,在他死寂的脸上倏地闪过一道瞬息即逝的惊惶。他叹了最后一口气。全家一片哭声。瓦西里-伊凡内奇忽然神经失常,“我说过,我要伸诉!”他嘶哑着嗓门呐喊,扭曲着脸向空中挥舞拳头,像要威胁谁似的,“我要伸诉!我要喊冤!”满脸泪水的阿琳娜-弗拉西娅芙娜紧紧抱住他的脖子,两个老人一同跪倒在地。“是呀,”安菲苏什卡后来在下房里讲述道,“两人并排着跪在一起,垂着头,就像那正午的羔羊……”
    但晌午的暑热退了,黄昏和夜晚接着来到了,他们回到那个寂静的安身宿命之处,在那里,历尽痛苦的、疲惫不堪的人睡着了……

    过去了六个月,又到了四野白茫茫的冷寂的冬天。万里无云,积雪被脚踩得嘎吱响,枝头挂起粉红的霜花,苍穹忽地变得那么苍白,袅袅炊烟升到半空聚而不散,猛一开门便从门洞里涌出一团白雾,行人的脸儿因袭人的寒气成了红通通的了,冻得发抖的马儿不由扬起蹄子急遽地奔跑。正月的白昼将尽,夜晚的冷气使得凝然不动的空气更增加了几分严寒,血红的晚霞眨眼便消失了。玛丽伊诺村地主宅第里灯火辉煌。普罗科菲伊奇穿了身黑色的礼服,戴了一双白手套,以其特别庄重的神色在桌上摆了七份餐具。一星期前,在本区教堂,静静地,在几乎没有来宾的情况下举行了两对新人的婚礼:阿尔卡季和卡捷琳娜,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和费多西娅。今天是尼古拉-彼得罗维奇为他哥哥出门去莫斯科办事设席饯行。安娜-谢尔盖耶芙娜给了年轻人丰厚的馈赠。婚礼一结束,她便上莫斯科去了。
    下午三时整,众人进入餐厅。米佳也占了一个席位,他已有了一个包着锦缎头帕的保姆。帕维尔-彼得罗维奇居中,坐在卡捷琳娜和费多西娅之间;两位“丈夫”各坐妻子身侧。我们的熟人最近都有了变化,所有的人益发英姿潇洒了,只帕维尔-彼得罗维奇消瘦了些,但使得他那动人的外貌多增了几分俊美,多增了几分绅士气派……再说那费多西娅,她也大非昔比,今儿穿了件鲜艳的丝绸裙衫,扎了根宽宽的天鹅绒发带,颈上挂了金项链,恭恭敬敬地、脸带微笑地坐着。她敬重她自己,也敬重围她而坐的所有的人。她那微笑仿佛在说:“请诸位原谅我,我没有过错。”笑的不尽是她,其他人也都在微笑,也像在请求原谅。大家都带着若干羞涩,都有点儿忧伤,但实际上都感到非常愉快,都以滑稽的殷勤相互酬答,好像事先约好要共同串演一幕天真无邪的喜剧。唯一镇定自若的是卡捷琳娜,她信赖地环视着她周围的人。显而易见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对新媳妇感到称心如意。他在午餐结束前站起来,手捧酒杯对着帕维尔-彼得罗维奇致辞: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屠格涅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