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欺骗了。这不是那位青年艺术家的玛丽亚画像上的那个少女。但那只举起来的手并没有因此而沮丧地放下来。因为连他看到的这张画他也觉得是一个奇迹,虽然与一个在观察时刻的灼炽的光线里显现的神的形象相比,那是一张更可爱、更温柔、更富人情味的画。这个若有所思地在光亮的窗栏杆上的少女,与那幅祭坛画像只有一种很久以前的已消失的相似:她的脸被黑色的卷发笼罩成很多细纹,她脸上泛起一种神秘的不可思议的苍白的光,但她的线条部更硬,更锐利,几乎是愤怒的,嘴周围蕴含着痛哭后抗拒的激愤,甚至连她那双充满梦幻的眼睛的失魂落魄的表情也不能减弱这愤怒,从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旧日的刻骨的悲伤。幼稚的骄横和天生的隐隐的悲哀,跟这种尽力控制的烦躁不安交织在一起。在她的静止不动里是一种沉静,这沉静每时每刻都可能融入一种易怒的活动中,对多少有些不可思议的东西和离奇古怪的东西就连一个温柔的梦也会感到迷惘;而这位画家从她外貌的某种紧张的表情上感觉到,在这孩子身上已经开始有了生活在梦中、时刻离不开种种渴求的那种女人的影响,她们的灵魂寄希望于那些她们全身心热爱的事物上,如果硬把这些事物从她们身边夺走,她们就会死。除了所有这一切古怪和陌生之外,使他更为惊异的是大自然的奇迹:这就是使她脑后在那光照反射的窗户里照射出圣灵之火般的太阳的炽热,圣光聚集在她的鬈发周围,使卷发像黑色的钢铁般闪着亮光。在这场奇迹游戏中他最清楚的是感觉到:上帝的手向他指出令人满意地出色地完成他的作品的道路。
一个手推车车夫结结实实地撞在这位木然站在街心的完全沉浸在观察之中的画家身上。“天哪!您怎么不看着点,还是那个漂亮的犹太女人把你这老东西的魂给勾去了?你像一个傻瓜似的直勾勾地张望,把路都给堵住了!”
画家如梦方醒,吓了一跳,但那粗鲁的话并没有伤害他;他只顾听这个身披外衣的粗汉话中向他透露的信息,根本没注意那粗话。他十分惊诧地抓住那句话问那个车夫。
“这是一个犹太女人吗?”
“我不知道,但都这么说。总之,她不是当地人的孩子。这孩子他们是从哪儿找到或得到的,这跟我有什么相干,对这事我从来没有好奇心,听听而已。你要是想知道,就请您去问那个掌柜的吧,那孩子是怎么来的,他肯定比我了解得更清楚。”
他指的那位“掌柜的”是一位旅店老板,一家有霉味的烟雾缭绕的小酒店的店主,在这些小酒店里一向是充满生机,喧闹不止,因为戏子和海员,士兵和懒汉,为了经常光顾酒店,就在那里下榻。他的脸是肿胀的温和的,他站在窄小的门里,像一块诱人的招牌似的很显眼。没怎么思索,画家便向他走去。他们二人走进小酒店。画家找了个角落,坐在一张很不干净的木桌旁,略微显得激动不安。当店掌柜把他要的一杯酒放在他面前时,他请求店掌柜跟他一起小坐片刻。邻桌的几个水手已经有些醉了,正在狂呼乱叫,为了不让他们听见,他小声说出他的愿望。他用简短的但内心激动的话语讲了那使他感受到的奇迹信号,店掌柜惊愕地倾听着,好像在竭力用他那迟钝的被酒精烧麻痹了的理解力跟随画家的思路,——画家最后请求店掌柜允许他的女儿充当他的一幅圣母玛丽亚画像的陪衬。他也没忘了提到,父亲的同意就是参与了这项敬神的活动;他又点明,他准备用现金为这项服务付酬。
店掌柜没有立刻回答,他用他的粗短的手指一个劲儿地抠他宽大的鼓胀的鼻孔。最后他开口说:
“您不要把我当成一个坏教徒,不敬上帝。但是,您的这个事儿,不那么简单。我毕竟是父亲,我可以对我的孩子说,您就去这么办吧,我信赖你。您听我说,我们达成协议了。不过这孩子是很特别的……该死!那里发生什么事!”
他突然气哼哼地跳了起来,因为他不喜欢别人打断他的话。在另一张桌子上有一个像疯了似的用酒杯把凳子敲得噔噔响,在喊人添酒。店掌柜粗暴地从他手里夺去酒杯,强忍着咒骂去向酒杯里灌酒。同时他又顺手拿来一个玻璃杯和一瓶酒,把它们放在客人的桌子上,斟满两玻璃杯酒。他自己的那杯酒一下子就给喝干了,他像感到很清爽似的把嘴巴胡子抹擦干净,然后开口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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