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来狂人(10)

2025-10-09 评论

    “‘我可以问一下吗,干吗偏偏找我?’
    “她冷冷地看我一眼。
    “‘我不怕把实话对您说。因为您住在偏僻的地方,您并不认识我,——因为您是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因为您……’说到这里她第一次迟疑了一下——‘大概不会在这个地区再呆多久,特别是您……如果您能带一大笔钱回家去的活。’
    “我感到浑身一阵寒噤。这样精确的盘算,这种铁一样的生意经使我震惊晕眩。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有开口央求过我——可是一切早已计算得清清楚楚,首先对我进行多方侦察,然后一下把我抓住。我觉得她这种魔鬼般的意志咄咄逼人,可是我凭着全部的怒火奋起抵抗。我再一次强迫我自己采取就事论事的态度——几乎是嘲讽的态度。
    “‘而这一大笔钱您打算……打算给我支配?’
    “‘为了酬谢您的帮助,也为了让您立即动身。’
    “‘您知道吗,这样一来我的退休金可就吹了?’
    “‘我将赔偿您的损失。’
    “‘您的意思非常清楚……不过我要求您更明确些。您打算提出多大一笔款子作为酬金?’
    “‘一万两千盾,阿姆斯特丹银行兑现的现金支票。’
    “我浑身哆嗦……我浑身发抖,因为愤怒……也因为赞佩。她什么都计算好了,这么一大笔款子,还有支付的方式,这样我就被迫动身离境,她还不认识我,就已经掂了我的分量,把我给收买了,她的意志早已预先在支配我了。我恨不得扇她两个嘴巴……可是我,我浑身哆嗦地站了起来——她也站了起来——四只眼睛互相逼视着,我看到这张不肯央求的紧闭的嘴,和她那不肯屈服的傲气凛然的额头,这时我突然产生……一种……一种残暴的欲念。她想必也有所感觉,因为她扬起了眉毛,就像人家想撵走一个讨厌的家伙似的。我们两人之间的仇恨突然赤裸裸地表现出来了。我知道,她恨我,因为她需要我,而我恨她,因为……因为她不肯夹求我。这一秒钟的沉默实际上是我们两人第一次真正开诚布公的交谈。然后像条爬虫咬了我一口似的,我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我就对她说……对她说……

    “可是请您等一等,要不然您会错误理解我干的事情……我说的话的……我得先向您解释一下……这个疯狂的念头是怎么在我脑子里出现的……”
    黑暗里玻璃杯又轻轻地碰击了一下。那人的声音更激动了。
    “我并不是想宽恕我自己,为我自己辩护,洗刷我自己……可是要不然您不会明白的……我不知道我以往的为人是否善良,不过……我想,我一直是乐于助人的……在那儿生活糟得不行,能够用学到的那点科学知识救人一命,是惟一的快乐,是一种莫大的乐趣……的确是这样,我最美好的时刻乃是,一个黄皮肤的小伙子跑来,吓得脸色青里透白,脚上给蛇咬了一口,肿得老高,哭着号着,求我别把他的腿锯掉,而我终于成功地救了他。要是有一个女人发着高烧卧病在床,我会驱车一小时去出诊——就是像这个女人要求我做的事,我抱帮过忙,我还在欧洲的医院里工作的时候,就帮过这种忙。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你至少觉得,这个人是需要你的,你至少知道,你救了某人一命,或者使某人免于绝望——这种别人需要你的感觉,你在帮助别人的时候,自己也需要这种感觉。
    “可是这个女人——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向你描绘我的心情——她激怒了我,她像逛大街似的溜溜达达地走进屋来,从这一瞬间起,她那傲气十足的架势就激起我的反抗——我该怎么说才好呢——她把我身上一切被压抑着的、一切隐蔽着的、一切恶的东西部激发起来进行抵抗。她到这儿来耍贵妇人的派头,冷若冰霜,不可接近,把性命攸关的事情,当作一笔买卖,这简直使我怒不可遏……再说……再说……话说到底,总不是因为打打高尔夫球就把肚子给弄大的吧……我知道……这就是说……我突然一下子——我当时就闪过了这么一个念头——说不定非常清楚地想起,这个淡漠的女人,这个高傲的女人,这个冷若冰霜的女人,我只要在看她的时候,带点抵御的神气,稍微有点拒绝的样子,她那铁灰色的眼睛上面,眉毛便笔直地竖了起来,可是在两三个月之前,她曾经跟一个男人在床上滚来滚去,像畜生似的赤条条一丝不挂,说不定浪得兴起,淫声艳语不绝,两个身体汇成一体,就像两个嘴唇交吻。在她神情高傲、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神气,活像一个英国军官那样地盯着我看的时候,我脑海里闪过的就是这个火烧火燎的念头……于是我心里的一切都紧张了起来……我一心只想凌辱她……从这一瞬间起,我透过她的衣服,看见她赤裸裸的肉体,从这一瞬间起,我活着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把她占有,从她那倔强的嘴唇里挤出一声呻吟,像那个、像另外那个我不认识的男子那样,在销魂荡魄之际触摸一下这个冷淡高傲的女人的肉体。这点……这点我想向您解释一下,我这个人不论有多么堕落,可我作为医生从来没有试图乘人之危……但是这一次,并不是因为欲火,并不是因为性欲,的的确确不是这样……要是这样,我会承认的……这一次只是强烈地渴望煞煞这股傲气……作为一个男人来煞这股傲气……我想,我已经跟您说过,神态高傲、近乎冷漠的女人一向对我具有某种威力……可现在又加上在这儿生活了七年没有和一个白种女人在一起,我简直一点抵抗力也没有了……因为本地的姑娘,这些叽叽喳喳纤小秀气的鸟儿,只要有个白人,有个‘洋老爷,要她们,她们就毕恭毕敬地浑身哆嗦,低三下四地委身相从,她们对你总是张开怀抱的,总是准备咯咯地轻声娇笑着来侍候你……可恰好是她们的顺从和奴性使你败兴……现在你明白了吧,要是突然之间出现了一个女人,傲气十足,满腔仇恨,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连手指尖都深藏不露,可是同时又闪耀着神秘的光采,蕴藏着往日的激情……这样一个女人突然大胆放肆地走进一个男人、一个孤寂饥饿、与世隔绝的人形野兽的笼子里来,你明白了吧,这会对我产生什么样令人晕眩的影响。这一点……我说出这一点,只是为了好让您明白随后发生的事。于是……我满怀着某种邪恶的贪欲,想到她赤身裸体、娇媚肉感、恣意销魂的情景,心里如醉如痴,我仿佛全身振奋了起来,外表上却装出无动于衷的样子。我神情冷漠地说道:‘一万两千盾,……不干,为这么点钱我是不会干这件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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