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妙之夜(11)

2025-10-09 评论

    一个年轻人拿着赛马快报跑过去。我叫住了他,买下一分节目单,开始在用陌生的行话写下的、看不明白的字句和预测中乱找。我终于找出了特狄,它的毛色是雪青的,它的职业骑师的姓名,它所在马厩的业主是谁……可我为什么对这些感兴趣呢?我气得把那张纸一授,一扔,站了起来,可又坐下了。我很突然地感到热了,不由得拿手绢在汗湿的脑门上操着。
    领带也勤得我难受。起跑还一直不打算开始。
    铃声到底响了,人们涌了过去。这瞬间,我感到了恐怖,这铃声就像闹钟响一样,好像也把我从什么睡梦中惊醒过来了。我从扶手椅上猛一下弹开,连椅子都倒了。我手里紧紧地摸着那些彩票,朝前疾走,不,是跑着,钻进人群里,仿佛陷进了要命的恐惧,去迟了就会耽误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一样。我粗野地把人往两边扒拉,一到横栏前面,就不顾一切地把一位女士正想去坐的扶手椅一拽。一看她惊讶的目光,我马上就意识到自己的手忙脚乱、疯疯癫癫。那是R伯爵夫人,是个老熟人。我见她气得耸着眉毛,可是,我又羞惭,又执拗,硬看着她冷冷地走开了,就跳到扶手椅上,好看到整个赛场。
    远处绿荫里,紧贴着起跑线站着一小队焦躁不安的马匹。身影小小的骑师们——样子就像穿得花花绿绿的小丑,费劲地把这些马保持在起跑线内。我立即想从中认出我下注的那匹马,可是我的眼睛不习惯这样看,只觉得眼前又热又奇怪地冒着金花,使我在斑斓的颜色中没法分辨出那匹雪青马。在这一瞬间,铃响第二遍了,于是七匹马如彩箭离弦,蹿进了绿荫跑道。如果仅从审美上安安静静地观看,看这些修长的动物怎样疾驰而出,简直蹄不沾地地从草地上掠过去,那一定美妙得很。可是这一切我一无所觉,我只想尽最后的努力,去认出我下注的那匹马,那个骑师。我甚至骂自己,没把双筒望远镜带来。尽管我侧头伸脖子,我也只看见四条、五条花花绿绿的虫子,搅动成飞驰着的线团;只是这会儿,这松散的一群在拐弯的地方拉长成楔形,前面挺出一个尖,同时,有几个点已经开始从群体中往后散落,我这才看出模糊一团的外表逐渐地在起变化。比赛进行得正紧张:二匹还是四匹在疾驰中争相领前的马,像彩色的纸条平展地粘在一起,忽而这一匹冲到前面,忽而另一匹猛一使劲冲到更前面。我不自觉地全身拉长着,仿佛通过这热烈紧张而带弹性的模仿动作,能提高马跑的速度,与之并驾齐驱似的。
    四周的人热情奋发。各个请于此道的人,一定从拐弯的地方认出马的毛色了。因为喊叫名字的声音,现在像尖啸的火箭一样从模糊一片的骚乱中蹿出来。当现在有一个马头挤到前面时,站在我旁边的一个人,疯狂地伸长两手,用得胜的、难听得刺耳的声音,跺着脚喊着:
    “拉瓦霍尔!拉瓦霍尔!”我看见,果然是那匹马的骑师在闪耀出衣服的蓝光。获胜的不是我下注的那匹马,这使我勃然大怒了。我旁边“拉瓦霍尔”,“拉瓦霍尔”的刺耳降叫,使我越来越不能忍受了;我大发雷霆,对着他叫喊的嘴张大的黑洞,真恨不得一拳桶过去。我气得发抖,发烧,任何一瞬,我感到,我都可能做出什么失去理智的事情来。不过,还有另一匹马,正紧钉着第一匹。也许那是特狄,也许,也许——于是这希望重新鼓舞着我。我看是真的,现在,马鞍上扬起的一只胳膊在闪光,还有点什么赠赠地往马的臀部上忽闪下来,是红色。可能是他,一定是他,一定是,一定是!可他为什么不抢到那人的前面去呢,这流氓?
    再加一鞭!再加一鞭!这下,这下他挨近那人了!这下,就差一捧远了!为什么是拉瓦霍尔?
    拉瓦霍尔?不,不是拉瓦霍尔!不是拉瓦霍尔!是特狄!是特狄!冲呀,特狄!特狄!
    我忽地猛醒过来。什么——这是干什么?谁在这样喊叫?谁在“特狄,特狄”地狂吼?
    是我在这样喊呢。我对e己这种狂热都吃惊了。我想止住自己,管住自己,在这种狂热中突然涌起的羞愧使我感到痛苦。可是我不能挪开目光,因为在那边,两匹马齐头紧贴在一起了。
    那准定是特狄,是它在靠着该死的拉瓦霍尔,靠着我恨得五内如焚的拉瓦霍尔,因为我们四周,其他人正在用刺耳的最强音,用更响亮、更多的声音合在一起地尖叫着:“特狄!特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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