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这个小卡莱尔的父亲,事实上,路琴娜这个“骷髅头”也说不上来。在去年十月一个多雾的晚上,她背了个木桶,很晚才出城。在树林深处,迎面出现三个小伙子,也许是偷木贼,也许是野贼或吉普赛人,总之是生人。浓密的树叶遮得阴暗无光,看不清他们的脸;他们也同样弄不清站在他们眼前的是谁(这也许就避免了对她的自作多情),他们仅只从胸前鼓胀的衣衫上辨认出眼前是一个女人,便色迷迷地向她逼近。路琴娜急忙身想逃,但一个人比她还快,从背后跳过去,狠狠地把她摔倒在地,使她的后背在被压碎的木桶下边格格作响。她想喊,但那三个人急速把她的裙子拉到她头上,撕开衬衫,用打成结的布条她乱抓乱推、狠命猛击的双手捆绑起来。于是,事情就发生了。他们是三个人,在被蒙上衣衫以后她分辨不清他们的面孔,他们全都一句话也不说。她只听到~阵笑声,是咕咕的深沉的狞笑,然后是一阵舒适的满足的喘息声。她只闻到烟味,觉察到胡子拉碴的脸,突然在痛苦中被死死地抓住,用力地翻,然后又是疼痛。当最后那个汉子离开她的身子,她想站起身来摆脱他们时,一个人用棍子使劲打她的头,使她又栽倒了:跟他们是开不得玩笑的。
他们已经跑得远远的了,她才敢站起来,浑身是血,满腔愤怒,受尽侮辱,筋疲力尽。由于疲倦和愤怒,她的膝盖索索发抖。倒不是她感到羞臊:她自己的令人厌憎的身体对她没有什么重要,她经受过太多的,以至对这可恶的袭击不再感到有什么特别;但她的衬衣被撕碎了,绿裙子和围裙也被撕碎了,此外,这些无赖还打碎了她的宝贵的木桶。她思索,要不要回城立刻告发这些毛贼,但城里那些人只知嘲弄她,能帮她的人一个也没有。想到这里,她便愤怒地吃力地一步一步回家去。跟她的温柔善良的动物在一起,那些动物还不时用柔软的嘴轻轻地舔她的手呢,——这时,她便把那卑鄙无耻的突然袭击完全忘在脑后了。
几个月以后,当她发觉她就要做母亲了,她才感到惊恐。她立刻下决心把这个不受欢迎的孩子消灭。可不能像她自己那样再生一个怪胎!可不能让一个无辜的孩子去经受她本人所经受的一切。最好立刻把它弄掉,清除,埋葬。.为了不让人知道她的现状,她在最近几个星期避免到城里去,后来在产期快临近的时候,她预先在沤肥的烘堆旁边挖了一个深坑。她打算在孩子出生时立刻把它埋进坑里;谁会知道呢,她想。甚至没有一个人到林子里来。
在五月的一个夜里,阵痛突然可怕地向她袭来。就好像有一些灼热的利爪狠抓她的五脏六腑,她蜷缩在地上嗷嗷叫个不停,老天爷竟连点灯的时间都没给她留。嘴唇被牙齿咬得直流血;像动物一样,孤零零,没有帮助,受尽折磨,她在赤裸裸的地面上生下她的孩子。余下足够的力量让她正好蹭到自己的床上去。她一头扑在床上,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简直是一堆湿漉漉、血淋淋的东西。她一觉睡到大天亮。在光亮中醒来,她才想起发生了什么事,而且立刻想到该做什么。所幸,她无须再去杀死这个野孩子了;所幸,他已经死了。她侧耳细听,她听到有一丝线那么细的尖尖的声音悄悄地从地上传来。她缓步蹭过去一看,原来那孩子还活着。她用颤抖的手轻轻地触摸孩子。先是前额,然后又摸那小小的耳朵,下巴,鼻子,她颤抖得越来越厉害,一阵恐惧,一阵既粗野又惬意的恐惧攫住她的心:一件闻所未闻的事发生了,那孩子长得很健全。生来奇形怪状的她,竟生了一个纯粹的,真正的,健康的孩子;耻辱已到了尽头。她惊异地呆呆望着这个粉红色的肉团。那孩子看上去很伶俐,她甚至认为很美,他不是骷髅头,他长得跟所有的孩子一样,蝌蚪似的小嘴上还露出一丝细浅的微笑呢。于是,她再也无力去实现她的决心了,她把那轻柔呼吸的小东西抱在了怀里。
现在,许多事都好了。现在,日子过得不再百无聊赖了,孩子细浅地呼吸着小声地哭叫着偎依过来,用两只小小的婴儿的手触摸她。直至今日,她除了自己的构造坏的身体以外从未占有过什么,现在则有点什么属于她了。她创造的这个东西,要比她寿命长,比她存在得久,她需要这东西,这东西也需要她。在这五个月时光里,路琴娜·塞德拉克完全沉浸在幸福中。孩子为她一个人成长着,所有其他人都不知道他:这很好。他没有父亲:这很好。世上没有人他父亲是谁:这很好,因此,这孩子完全属于她,完全属于她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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