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威格短篇小说集(89)

2025-10-09 评论

    她跟在后面。她心里又害怕,又充满愤怒的喜悦。她,他不在屋子里,你尽管搜好了。你将一无所获。他迅速走进房间,推开窗板,灰色的空气飘浮在一切物件的上面,他四下里看。他打开柜子,望了望床下,掀了掀垫子一一什么也没有。“别的房间。”他命令道。好像她把他当傻子累他似的,她回答说:“我没有别的房间,别的房间都是仁慈的伯爵大人的。在这所房子里,伯爵大人只准许别人到这儿,我发誓。他没听她的只喊:“打开。”她让他看了伯爵大人的餐室,厨房,用人居室,老爷的睡房。他检查了所有的房间。他很有经验,依次敲了敲墙壁。什么也没有。他一脸怒色;而她心里却笑开了花,那是辛辣的笑,凶狠的笑。他指了指梯阶。然后他命令道。“上阁楼。”又是一层喜悦的波涛跃上她的心头。一点儿不假,卡莱尔在阁楼上睡过觉;幸亏好心的万德拉克向她发出过警告,不然他们就在这儿抓住他了,这些狗。他顺着梯阶,走上阁楼,她跟随在后。那里摆着他的床。在一个箱子里放着他的衣服(现在她刚想起应该把衣服拿走才是)。她发现,那个垫子没有竖起。她把它忘了。他也看见了那个垫子。他想知道,谁睡在这里,她装傻。“是一个仆人一直睡在这里。伯爵大人的私人猎手,每次打猎的时候来;有时他带两个私人猎手来。”
    “现在并没有打猎。最近谁在这儿睡过?”
    没有人在这儿睡过。冬天的时候,那条狗常躺在上面。“这样——”他尖刻地说,“是那条狗,”然后照桌子捶了一拳。桌上有一个烟斗,还剩半烟斗烟呢。阁楼上灰尘飞扬。“他还抽烟斗呢——怎么回事?”路琴娜没有回答。她急得说不出话来。他压根儿不等她回答,而是打开箱子,掏出衣服,问那是谁的。“卡莱尔的,他去当兵时留在这儿的。”军官恼怒地站在那里。什么问题怎么回答,她都心中有数。什么地方他都敲,他在阁楼上搜寻着。但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那个垫子。终于他停止了搜查:她的心激烈地跳动着,她感到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他把裤子拉直‘,当他转向梯阶时,她想:现在他要走了。可得救了!她的血又在涌流。但那军官在门槛那儿站住了,他举起手,把两个手指放在嘴上,吹了一声口哨。
    路琴娜有些害怕。她哆嗦了一下。那口哨通过她的耳朵撞击她的心底。这是怎么了?现在她有点害怕这个陌生人了。狗已经盘旋而上。它骄傲地来了,因为有人唤它,它跳跳蹦蹦的,发出急促的微小的响声。
    这是一种有一双机敏的眼睛的牧羊狗,尾巴的毛很密,它偎依在那军官的胫骨旁,抬头望着他,同时使劲摔打尾巴刷着地面。“注意,海克托,”军官命令道。接着,他从箱子里拿出一些衣物,一双鞋,一件衬衫,都抛在地上。“这儿,去找吧!”海克托走近前。它稍微朝前探了探它的尖头,把嘴巴拱到衣服里,又嗅了嗅一只鞋。它的鼻子颤抖着,伸进靴子里去闻了闻,抬头干叫了几声,就此屏住呼吸。它颤抖着,使劲摇着长而多毛的尾巴,又兴奋又焦急,它的肋骨,它的内心都在索索发抖,闻到了什么。一个任务已经派给它了。那军官大声对它说了点什么。他举起手臂指向床的位置,狗就跑过去闻。然后,它低下头朝着地面,按对角线来回跑。
    真是狗肚子里藏了一个魔鬼。它的眼睛闪闪发光。它闻到了在这对角线里存在过的东西的气味,现在沿着气味的踪迹嗅过去,最后是沿着上边的梯阶嗅。那军官跟着它。“找……找!”他在激励它。现在,狗到了门槛旁:它跟着气味的踪迹,顺着梯阶往下嗅去。宪兵队长官目送着它。
    到了下边,他高声向士兵发出一道命令。四个士兵走过来,然后紧跟着那条狗走。海克托摇摇摆摆地神经质地从这个树丛跑到那个房子里去。最后,它用鼻子哼哼唧唧地叫着慢腾腾地走出门,然后一直向前,进了森林。路琴娜的心都抽紧在一起了。她跑下梯阶,不由自主地走到门前;她想在它后面,或在它前面,叫喊,警告,阻拦……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宪兵队长官两手掐腰站在门框中,封锁住她的路,专横地对她说:“不要走了!坐下!”他指了指绕炉一圈的长凳。她没敢答话,一屁股蹲坐在那里。
    她听到士兵的脚步声。皮带在抽打。这时,只有她和宪兵长官单独在一起。那军官坐在桌旁边,好像她不存在似的。他从容不迫地磕净他的高级烟丝烟斗,装上烟丝。抽起来,他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吸着烟,他尽可耐心地等待,因为他对他的事是有把握的。四周变得寂静无声。路琴娜甚至能听见他怎样从肺里喷出烟来的声音:他的从容不迫弄得她直发毛。她坐在那里,垂着冰冷的双手凝视着他。她的血液仿佛冲向了肺腑,这血液一遇空气就凝固了。同时,她身上的一切都被绷紧被撕碎了,简直要使人瘫痪了。她使劲憋住呼吸,想听到点从森林里传来的声音,她感觉到她的呼吸在耳根上跳动,她在自己糊涂的脑子里自问,掏心窝子地问,卡莱尔能不能脱身。突然,她抬起双手隔着衬衣摸寻。她触到了挂着耶稣受难像的位置。她用手攥住把它压在胸前。她开始祈祷了。她祷告着,祷告着:我们的主啊;还说了一些她所知道的祈祷词。她无意中出声地说出了一个词。那军官侧身子,严厉地,如她所想,嘲讽地望着她。他想:你攥在我的手心里。骷髅头,走着瞧吧。此刻她是这个样子:散落的头发下面是骨白色的前额,张着嘴,牙齿闪着刺眼的光,着就是那些黑色的窟窿,眼睛和鼻子。他把身子转了过去。他无意地吐了口唾沫,用脚擦着黏糊糊的烟斗油,慢慢地,平静地,不慌不忙地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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