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形的陶醉(84)

2025-10-09 评论

    他默不作声。他也是完全明白这一切的。他理解她的失望,理解她那切肤的、揪心的绝望之苦。但他羞于向她道出真情,羞于告诉她自己所以没有去找好一些的旅馆,订好一些的房间,是因为他身上的全部财产只有八个先令,羞于告诉她自己已经暗暗决定,如果房钱更贵一些,就把他的戒指交给门房作抵押。而因为他不能谈也不想谈到钱的问题,所以宁可沉默不语,宁可等待,耐心地、驯顺地、沮丧地默默等待着,看看那恐怖的战栗最后会不会从她身上离去。
    以一个感官受到强烈刺激的人那种极为敏锐的听觉,她不断听见从隔壁、楼上、楼下和走廊里传来的各种声响:脚步声、哄笑声、咳嗽声和呻吟声。隔壁肯定是一个女人同一个醉汉厮混,那醉汉不停地哼着怪腔性调,一会儿又听见巴掌啪的一声拍打在肉上,还有女人被胳肢发出的猥亵的哧哧笑声。真受不了!而她身旁这个惟一的知音愈是沉默不语,她就愈加清楚地听见这些声响。她突然害怕起来,向他厉声叫道:“请你说话呀!快给我讲点什么!我不要听到隔壁的声音,哎呀,这里真是恶心死了!这是一家多么可怕的旅馆!我说不出是什么缘故,可就是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毛骨悚然,我求求你,快说话吧,给我讲个故事吧,只要让我听不见那……那可怕的声响……唉呀,这里真是太可怕了!”
    “是呀,”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是太可怕了,我真是不像话,把你领到这种地方来。我这样做太不应该了……我自己也不知道会是这个样子。”
    他温存地、柔情地抚摩她的身子,使她感到慰藉和温暖。可是这并不能驱除她的恐惧,那一再使她不寒而栗的恐惧。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抖得这样厉害,抵触情绪会这么大。她拼命压抑,力图制止全身关节的颤动,力图把潮乎乎的床铺、隔壁那些猥琐的下流话、以及这整所房子在她心中引起的阵阵恶心强压下去,可是完全徒然。一阵又一阵新的悸动,不断摇撼着她的全身——

    他俯身对她说:“相信我吧——我完全理解你对这一切感到的憎恶和恐惧。我也亲身经历过一次这样的事……正好也是我初次同一个女人在一起……这种事你是忘不了的。那是我来到团队、接着就被俘那段时间的事。当时我还什么都不懂。别人,包括你姐夫,都为这个经常取笑我……他们老管我叫‘黄花闺女’。不知道是想发泄闷气,还是绝望而想找点刺激,总之,他们没完没了地对我讲这些事情……是呀,他们黑天白日没什么别的好讲,老是一个劲地讲娘儿们的事,一会儿讲讲这个女人,一会儿又说说那个女人,从头到尾讲事情的经过,每个人都讲了上百次,讲得都能背下来。另外他们还有照片,没有就自己画,全都不堪入目。关在劳役营的战俘们,在墙上画的就是这些东西。听他们讲这些事我总感到恶心,可我还是听着,当然还是听着……我已经十九岁了,二十岁了,听了这些东西使人心痒难搔,让人胡思乱想。接着,革命爆发了,我们被继续解往西伯利亚,那时你姐夫先走了一步。我们像一群羊似的被人赶来赶去。有一天晚上,一个苏俄士兵来到我们中间,和我们坐在一起……他的任务本来是监视我们,可是我们还能逃到哪里去呢?……他照顾我们,喜欢我们……现在我还能清楚地回想起他那张好像被-头锤扁了的宽脸、那个大蒜头鼻子、那张经常和气地咧开嘻嘻笑的大嘴……唔,我想讲什么来着……对,有一天晚上他像个大哥哥一样走到我身边坐下,问我有多久没和女人在一块玩儿了……我自然不好意思说:‘我还从来没有同女人玩过’……每个男人在这种场合都不好意思这样说。”(这时她想:每个女人也会的。)“于是我就说:‘有两年了’。‘Bozemoi……’他大吃一惊,张口结舌说不出话,这个老好人当时那副目瞪口呆的样子我现在一想还如在眼前……过了一会,他凑近我,像摸小羊羔似地抚摩着我说:‘啊,你真可怜,真可怜……你怎么受得了……’他一边说一边继续抚摸我,我发觉他是在那里拼命想主意。动脑子、想问题,对于这个憨厚、迟钝的谢尔盖真是费牛劲了,这比叫他抬一根又大又粗的树干要难得多。他拼命想,脸都涨紫了,眼睛直勾勾的什么也看不见。终于他有了主意:‘小兄弟,你等着吧,我有办法的。我给你找一个。唔,村里女人多的是,军人的老婆和寡妇,我带你去找一个,夜里去。我知道,你是不会趁机溜掉的。’我什么也没说,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我根本没有这个兴致,没有这种欲望……这有什么意思……一个头脑简单、粗手大脚的农村女人。可是转念一想,这总是一点温暖呀,可以同一个人在一起热呼热呼……摆脱一下这可怕的孤独,摆脱一次……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明白我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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