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别处(103)

2025-10-09 评论

    "爸爸在哪里?"
    "爸爸走了。"玛曼温柔地说。
    "怎么会呢?谁把他从墙上取下来了?"
    "是我,亲爱的。我不想让他俯视着我们。我不想让任何人插在我们中间。互相撒谎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有件事你应该知道。你父亲从来就不想让你生下来。他不想让你活。你懂吗?他要求我确保你不会生下来。"
    雅罗米尔被发烧弄得精疲力竭,没有力气提问或争论。
    "我漂亮的孩子。"玛曼说,她的声音在颤抖。
    雅罗米尔意识到,此刻正对他讲话的这个女人始终都爱着他,从来没有躲避他,从来没有让他感到害怕或忌妒。
    "我不漂亮,母亲。你才漂亮!你看上去真年轻!"
    玛曼听到儿子的话,高兴得真想哭泣。"你真的觉得我漂亮吗?可你长得太象我了!你从来不想听这个。但你确实长得象我,我很高兴。"她抚摸他的头发,那头发又黄又细。她吻着它。"我亲爱的!你有天使的头发!"
    雅罗米尔感到疲倦不堪。他没有力气去寻求任何别的女人。她们都离得远远的,通向她们的道路是那样漫长无边。"实际上,我从来没有真正爱过任何女人,"他说,"除了你。你是所有女人中最美丽的。"
    玛曼哭了,亲吻他。"你还记得那个温泉疗养地吗?在那里我们一起度过了多么美好的日子。"
    "是的,母亲。我一直都是最爱你的。"
    玛曼透过一大滴幸福的眼泪看见了这个世界。她周围的一切都消融了;一切都跳出了形式的桎梏,一切都在跳舞欢庆。
    "这是真的吗,我最亲爱的?"
    "是的。"雅罗米尔说。他把玛曼的手按在他滚烫的手掌里,他疲倦了,太疲倦了。
    土冢已经隆起在沃尔克的棺材上,沃尔克的母亲已经在从墓地往回走。石头已经压在兰波的棺材上,但他的母亲,据传说,让他们打开家族墓室。你看见她了吗?那个穿着黑衣服的严厉的老妇人?她正在检查黑暗、潮湿的墓室,确信棺材是在适当的位置,完全关严了。是的,一切都很完好。阿瑟在那里,他不会跳掉。阿瑟永远不会再逃走。一切都很完好。
    到底将是水?不是火?
    他睁开双眼,看见一张脸俯在他上面,有着微微向后缩的下巴和纤细的黄发。这张脸离他那么近,就好象他俯在一个平静的池塘上面望着他自己的肖像。
    不。不是火焰。他将死于水。
    他望着水里他自己的脸。突然,他看见巨大的恐怖从那张脸上掠过。这就是他最后看见的东西。
    一九六九年六月

    景凯旋
    我国读者对于东欧文学也许并不算太陌生。早在半个世纪前,鲁迅先生及其同人就对这块与我们相似土壤上的文学尤为关注,并在《小说月报》的《被损害民族的文学号》上作了大量翻译介绍。裴多菲,显克微支,密茨凯维奇,哈谢克,恰佩克这些东欧作家的作品在过去岁月也早巳成为我们精神上的良师益友。这里还不算出生在布拉格的现代派文学的两位大师卡夫卡和里尔克,他们尽管属于德语系统,但无疑却是东欧这片土地上生长出来的,是这片土地培养了他们最初的文学情愫。然而时过境迁,这十年来我们在向世界文学的开放过程中,对当代东欧文学的介绍和研究相对来说却冷落了不少。这里的个中原因固然很多,但有一点似乎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当代一些东欧作家的作品中有着某种我们怯于正视的东西。
    捷克当代作家米兰·昆德拉的作品便是如此。这不仅在于作者那特殊的经历:他1929年出生于捷克的布尔诺,参加过捷共,当过工人,爵士音乐者,布拉格高级电影学院的教授,1968年苏联入侵捷克后,他的作品遭到禁止,遂于1975年移居法国;更重要的是在于,他的作品表现了直面真实人生的勇气和良知,对历史和现实的批判精神,以及对人的本性和处境的深刻思考。昆德拉的另外两部小说,《为了告别的聚会》和《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已经在国内出版。《生活在别处(103)》是他的又一重要作品,这部作品使他于1973年首次获得一项重要的外国文学奖——法国梅迪西斯奖。诚然,获奖本身从来不是街量作品艺术高下的标准,但却无疑是一个作家文学影响和名声的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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