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别处(19)

2025-10-09 评论

    然后他又走出去看雅罗米尔画得怎样了。这次,他布置的题目不是想要提高孩子手上的灵巧。相反,他要他画一个最近给他留下印象的梦的场面。画家瞧了一眼雅罗米尔的作业,开始大谈起幻想来。梦最美丽的是幻想中的见面可以发生,是在日常生活中决不可能发生的人和物之间的邂逅。在梦里,一只船可以从开着的窗户驶进房间,一个死了二十年的女人可以从床上站起来,走进那只船,然后船突然变成一具棺材,棺材可以漂浮在撒满鲜花的河岸。他引用劳特蒙特关于美的名言——在手术台上邂逅一把雨伞和一台缝纫机就是美。然后画家说:"这样的邂逅是美的,但在一个画家的房间邂逅一位女人和一个孩子则更美。"
    雅罗米尔注意到他的老师好象比往常更加活泼。他感觉到当画家谈到梦和诗歌时,声音里有一种特殊的温情。雅罗米尔喜欢这种温情,他很高兴自己激起了这样热情洋溢的谈话,他明白画家最后那句关于邂逅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的话。当画家最初告诉他,他们要待在外间屋子时,雅罗米尔马上就猜到画室里可能有一个女人;要是连雅罗米尔都不许瞅她一眼,那她就不是一般女人,而是一个特殊的人。但是,他距离成人世界还太远,不可能试图解答这个秘密;他更感兴趣的是画家说话的方式,是把他雅罗米尔的名字同那位神秘的女士连在一起的最后那句话。雅罗米尔觉得,不知怎么,正是他的在场使那位女士在画家眼中显得更加重要。他很高兴,画家喜欢他,也许还把他看作对他生活有影响的人,在他俩之间有一种深刻的、秘密的亲和力,这种亲和力年轻而无经验的雅罗米尔不可能完全理解,而他那聪明、成熟的家庭老师却一清二楚。这些想法使雅罗米尔快乐,当画家又给他布置作业时,他急切地用画笔蘸上颜料,俯在素描簿上画起来。

    回到画室,.画家发现玛曼在哭泣:"行行好,让我马上回家吧?"
    "走吧,你俩可以一道离开。雅罗米尔就要做完作业了。"
    "你是个魔鬼。"她流着泪说,画家吻吻她。接着他又穿梭般地回到邻室,夸赞雅罗米尔的作业(呵,那天孩子是多么幸福呀!)把他打发回家。他回到画室,把哭泣的玛曼放倒在颜料斑斑的旧沙发上,吻着她柔软的嘴和湿湿的面颊,然后跟她作爱。
    玛曼同画家的恋情从未失去打一开始就已注定的那种特性:这不是她梦寐以求的爱,也不是深思熟虑的爱;这是一种未曾料到的爱,出其不意地就抓住了她。
    这个爱不断使她想到,对事情的发生她心里总是毫无准备。她缺乏经验,不知道怎么行动,怎么谈话;当着画家那富有特色、急切的脸孔,她对自己的每句话、每个姿势都感到惭愧。她的肉体同样没有准备好;她第一次开始后悔生下雅罗米尔后她对身躯的忽视,镜子里映照出来的腹部上暗淡、褶皱的皮肤,使她感到恐惧。
    呵,她多么向往一种肉体和灵魂会在其中和谐到老的爱。(是的,那种她预先期待的爱,坦然自如的爱。)但是,在她如此唐突地进入的这个苛刻的关系中,她的灵魂显得令人痛苦的年轻,而她的肉体却显得令人痛苦的苍老,竞使她在通过这场冒险时,好象双脚战战兢兢走在绷紧的绳索上,灵魂的不成熟和肉体的衰老都同样能给她带来毁灭。
    画家对她关怀备至,并想把他拉进他那绘画和思想的世界。玛曼喜欢他这样。这证明了他们的结合不只是两个躯体在合谋开拓一个有利的境遇。但是,如果爱情不仅要占有肉体,而且还要占有灵魂,那就需要更多的时间;为了替她经常不在家辩护(特别是对外婆和雅罗米尔),玛曼不得不常常编造一些新朋友。
    她总是在画家工作时坐在他身边,但这并不使他满足;他向她解释,艺术,按他所理解的,仅仅是发掘生活中神奇礼物的一种方法;这样的礼物甚至一个正在玩耍的孩子或一个沉浸在梦中的普通人也能发现。他给了玛曼纸和有色墨水,要她在纸上点上墨水,然后把它们吹散;斑斓的色彩参差不齐地在纸上渗开,形成一个错综复杂的网状。画家把玛曼的作品裱在书橱的玻璃板上,骄傲地向客人炫耀。
    就在她最初的一次访问中,当地准备离开时,他把几本书放在她怀里,要她带回家去读。她不得不偷偷地读这些书,因为她害怕雅罗米尔产生好奇,问她这些书从哪儿来的,或者家里其他人问同样的问题。要作出一个合适的回答是困难的,因为这些书的封面甚至看上去都很特别,与她的亲戚和朋友们书架上的任何书都不一样。因此,她把这些书藏在胸罩和睡衣下面的衣服篮子里,在她独自一人的时候才拿出来读。也许是感到自己在干犯禁的事,害怕被发现,这使她不能专心致志地读书。可以想见她收获其小,实际上有许多页她都没看懂,尽管她读了两三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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