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这些书还给画家时,就象一个没有完成家庭作业的女学生那样紧张。他会马上问她对某本书的看法,她知道他对似是而非的回答不感兴趣,他想同她分享共同发现的真理。玛曼知道这一点,但这并不能帮助她理解这些书的全部内容,也不能帮助她理解画家认为十分重要的地方。因此,象一个狡黠的女学生,她找到一个借口:她抱怨说她不得不偷偷地读这些书,以免被人发现,所以她不能全神贯注在它们上面。
画家相信了她的辩解,并找到一个聪明的解决办法。在雅罗米尔下次来上课时,画家给他作了关于现代艺术潮流的讲演,然后借给他几本有关这个题目的书,孩子乐巴巴地接受了。当玛曼最初看见这些书摆在雅罗米尔的书桌上时,意识到这些违禁品是偷偷为她准备的,她感到非常害怕。迄今为止,她冒险的全部重担一直都是由她独自承担,而现在她的儿子(纯洁的象征)却成了他们私通的不知情的信使。但是,毫无办法。这些书就放在他的书桌上,除了以关心儿子为借口,把它们翻阅一遍外,玛曼没有别的选择。
一次,玛曼鼓足勇气告诉画家,他借给她看的那些诗歌好像毫无必要地含混不清。她刚一说出口就后悔了,因为对画家的观点只要有一点异议,他都会认为是不忠。玛曼赶紧弥补这一损害。当画家把不悦的脸转向画布时,她迅速地脱下外套和乳罩。她的Rx房很美丽,她知道这一点。此刻,她骄傲地(但有点犹豫地)挺着它们走到画室的另一头,在由画架半掩着的画家面前停下来。画家阴沉沉地在画布上方调着画笔,不时气恼地瞥一眼从油画后面偷觑的玛曼。她从他手中拨下画笔,咬在牙齿之间,咕哝着说出一个她从未对任何人讲过的字眼,一个粗俗的、猥亵的字眼。她把这个字重复几次,直到看见画家的愠怒变成含情脉脉的欲望。
不,她以前从来没这样做过,现在这样做也是非常费力,僵着肌肉。从他们暖昧关系一开始,她就清楚地知道,他盼望她带着戏谑和放纵表达她的感情。他要地完全放荡不羁,不受习俗、羞耻和禁锢的束缚。他喜欢说:"我不想要你任何东西,只要你的自由。我要你把自己的完全自由作为礼物送给我!"他要求不断地证明这个礼物。渐渐地,玛曼多少有些相信,这种放荡不羁的行为准是一个很美好的东西。但同时她又担心她永远学不会它。她愈是努力想学会放浪,她的放浪就愈成了一个负担。它变成了一项任务,一项必须在家里准备好的任务(考虑好哪句话,哪个愿望,哪种行为最能使画家惊异不已,并相信她是出于自然的),结果她开始在放浪的责任下呻吟,就象在沉重的负担下呻吟一样。
"最糟的事不是人世不自由,而是人们忘却了他们的自由。"他常常对她讲,她觉得这句话用在她身上真是恰如其分,她正是属于那个画家认为应该完全舍弃的旧世界。"假如我们不能改变这个世界,那我们至少应该改变我们的生活,自由自在地活着。"他总是说,"如果每个人的生命都是独特的,那就让我们独特地生活吧。让我们抛弃一切陈旧的东西。绝对的现代是必要的。"他引用兰波的话,她虔诚地听着,对他的话充满信任,对自己充满怀疑。
她想到艺术家的爱也许完全是出于误会,她老问他为什么爱她。他总是回答,他爱她就象拳击手爱蝴蝶,歌唱家爱沉默,恶徒爱村姑。他总是说,他爱她一如屠夫爱小牛胆怯的眼睛,闪电爱宁静纯朴的屋顶。他告诉她,他喜欢她是因为她是从一个沉闷的世界中解放出来的一个令人兴奋的女人。
她喜欢不尽地听他说话,一有机会就去看他。她感到自己象一位凝目旖旎风光的旅游者,因为太匆忙而透不过气来,竟不能饱赏眼前的美景。她的确不会享受她的恋情,但她明白这是一个重大而美好的东西,她决不能轻易放过它。
雅罗米尔呢?他感到很自豪,画家把自己书房里的书借给他(画家有好几次告诉孩子,他一般决不让他的书出房间,但他把雅罗米尔作为一个特殊的例外),由于有大量时间可以支配,他梦幻般地沉浸在这些书页里。那个时候,现代艺术还没有成为布尔乔亚大众的陈旧货色,还保留了一个流派的有吸引力的气息,一种对童年——一个总是向往着秘密会社,团体,帮派的浪漫色彩的年龄——有着神奇吸引力的孤芳自赏。雅罗米尔陶醉在这些书的神秘氛围中,他的阅读与母亲截然不同,母亲读这些书就象读会受到考查的课本一样,孜孜不倦,一字不漏。而不用害怕考试的雅罗米尔实际上却没有读完一本书。他信手翻着它们,不时在一页上停下来,沉思冥想着几行诗句,对诗的其余部分全无兴趣,好象它们根本没有意义。一行诗、一段散文都足以使他快活,不仅因为它们很美,而且因为它们是通向上帝选民王国的神秘之门,这些人的灵魂对众生昧昧的事物是很敏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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