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别处(50)

2025-10-09 评论

    雅罗米尔想让她相信,他的失败同他的爱情程度毫无关系,但接着他改变了主意。姑娘的话给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掩饰他的丢脸的机会。忍受他不爱她的指责比接受他的身子出了毛病的看法容易一千倍。因此,他盯着地板,一言不发,当姑娘重复这个谴责时,他故意用一种不确定的、无说服力的语调说:"别傻了,我的确爱你。"
    "你在撒谎",她说,"你爱的是另一个人。"
    这样甚至更好。雅罗米尔低下头,悲哀地耸耸肩,仿佛在承认她的断言是事实。
    "如果它是虚假的东西,那它就毫无意义,"她忧郁地说。"我对你说过,我不知道怎样轻率地对待这类事。我不能容忍仅仅当别人替身的想法。"
    虽然他刚度过的夜晚充满了痛苦,雅罗米尔仍然有机会成功地重新度过一个晚上。所以他说,"不,你不公平。我的确爱你。我非常爱你。但有件事我应该告诉你。这是事实,我生活中还有一个女人。那个女人爱我,可我却做了件对不起她的事。这件事现在就象一个黑色幽灵压迫着我。我无能为力。请理解我。你不再来看我是不公平的,因为我除了你谁也不爱。"
    "我没有说我不想再见到你。但是我不能忍受任何其他女人,哪怕是一个幽灵。请理解我!对我来说,爱情就是一切,它是绝对的。在爱情方面,我不知道有什么折中的东西。"
    雅罗米尔望着姑娘戴眼镜的脸,他一想到可能会失去她,心里就作痛;她仿佛离他很近,仿佛能理解他。然而,他不能冒失告诉她真话的风险。他不得不装成一个头上有一个命定幽灵的人,一个撕成两半、值得怜悯的人。
    "你谈到绝对的爱情,"他说,"但这不正是意味着首先要理解对方,爱他身上的一切——甚至他的幽灵吗?"
    这个论证很有力,姑娘不再说什么了。雅罗米尔觉得可能一切都还没有失去。
    他还没有给她看他的诗歌。他一直在等待画家兑现他的诺言,把他的诗发表在一些先锋派杂志上,这样他就可以用铅字带来的荣誉使她眼花缭乱。但他现在急需他的诗歌来助他一把。他深信,只要姑娘一读到他的诗(尤其是写那对老夫妻的诗),她就会理解,就会感动。他错了。也许她觉得,她应该向她的年轻朋友提一点如实的批评建议。但不管怎样,她那随意而实际的评论却摧毁了他。
    他在她的热情赞美中发现过他的不平凡的那面奇异的镜子怎么啦?在所有的镜子中,他现在看到的只是他的不成熟在斜着眼做怪相,这是难以忍受的。就在那时,他想起了一位著名诗人的名字,这位诗人被欧洲先锋派成员的光辉所照亮,参与了本地的一些古怪活动。虽然他不认识他,而且从来没有见过他,雅罗米尔还是被一种盲目的信仰抓住了,就象头脑简单的信徒信仰他们教会里的高级牧师一样。他把他的诗寄给这位诗人,并附了一封谦卑、恳切的信。他幻想着他会得到一封友好、赞扬的回信,这个幻想就象一个安慰物降落在他和姑娘的约会上,他们的约会正变得越来越少(她声称她正在考试期间,很少有时间),越来越不愉快。
    他被抛回到了过去的一段时期(实际上并不太遥远),同任何女人谈话都似乎很难,需要事先准备好。现在,他每赴一次约会又要提前几天做准备,有时整夜都在进行想象中的谈话。在这些内心的对话中,"另一个女人"的形象(对她的存在,姑娘曾表示过疑虑),显现得更加神秘,也更加清晰。她用阅历丰富的光辉鼓舞雅罗米尔,她激起了忌妒的兴味,她解释了他身躯没有成功的原因。
    不幸的是,她只出现在想象的对话中,当雅罗米尔和姑娘一开始进行实际的谈话,她就悄悄地迅速地消失了,姑娘对这位假设的情敌已失去了兴趣,出乎意料得就象他最初提到她时一样。这使雅罗米尔局促不安。她不理睬雅罗米尔所有的小暗示,排练好的口误,企图表示他沉浸在对另一个女人的回忆中的突然的沉默。
    相反,她跟他大谈大学里的事(噢,都是非常愉快的事),她非常生动地描绘了好几个同学,以致雅罗米尔觉得他们比他自己的人物还要真实。他俩重新回到了初次见面时的处境:他又变成了一个羞怯的青年,她又变成了一个大谈学问的石头姑娘。只是有时(雅罗米尔喜欢并渴望这样的时刻)她会突然变得忧郁起来,或者说出一些悲伤的、怀旧的话。雅罗米尔徒劳地想把它们同自己的话联系起来,因为姑娘的悲哀仅仅是对着她的内心发的,她一点也不想同雅罗米尔的感情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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